那一年的人和事

那一年，公司委派我到西藏昌都贡觉县去修一个水电站，那是一个很边远的地方，从放大的地图上可以查到这个县城。我从来没去过这个地方，公司安排我去监管这个工程，我也没多想就去了。

从昌都出发后，我乘坐的汽车开始顺着一条感觉没有尽头的山沟一直非常颠簸地向贡觉县城出发，随我出发的还有一个比我年轻很多的小超，他将派往另外一个工地。

差不多出发了两个半小时，路就非常难走了。按我的想法，那简直不是路，比起家的农村公路还差很多。汽车颠簸得非常厉害。

而且满车除了我们两个是汉族以外，全部是藏族人。藏族人喜欢喝酥油茶，西藏那地方非常奇怪，不管多热的天，身上几乎都不流汗，边远地区的藏族同胞对洗澡没有什么概念。只有在非常重大的节庆时候才到河里面去洗澡。时间长了，身上有一股非常浓烈的酥油味道。满车的人散发的酥油味夹杂汽油味，熏得我头晕脑胀。汽车的颠簸几乎把我骨头都摇散了架。但我一刻都不敢闭眼，因为那公路十分的艰险，很多地方根本不敢往窗外看，汽车穿过山谷，进入山区，窗户外面根本看不见山底。我一直都很惧高，更是吓得手软脚软。只要到了危险的地方。我都必须紧紧抓住扶手，仿佛这样心里才安生些。特别有几个过桥的地方。更是吓得我浑身冒冷汗。那是什么桥啊，就是几根大木头架在河中间，我们的汽车轮胎就从两根大木头中间开过去。开到中间的时候还闪悠悠的。到现在我都佩服那司机，这样的桥也敢一个乘客不放出去，直接就从桥上开。

路上景色倒是宜人，一会是雪山，一会是草原，冷不丁在一个拐弯的地方还跑出来一条狼，我就没看见过狼，那狼好像一点不怕人一样，看见我们的汽车来了才慢悠悠的跑到一边去了，偶然还能看见几只跑的飞快的狐狸，尾巴毛茸茸的，而且非常的蓬松，看起来非常的漂亮。路上见得最多的当属雪猪，简直是到处都可以看见。其实他一点都不象猪，我觉得很象一个大兔子。浑身都是绿色，他们喜欢晒太阳。太阳出来的时候，在草地上蹲坐，两个前爪象投降一样耷拉着。样子特别可笑。据说雪猪的脂肪是治疗风湿的良药，拉萨城区还有买的。有些地方有终年不化的冰川，但都不是大冰川，但厚度起码也在两米以上。汽车一路从来没有停过。这些我从来没看过的景象都是一闪而过，也是因为这样的景色太多了，多看几次，就一点不觉得稀奇了。

终于到了贡觉县城，县城非常小，比内地一个镇还小，接待我们的是甲方代表张主任是成都人，一下车就叫我们去吃饭，而且非要我们喝酒。我见到酒就怕，但第一次见面不喝也不好，劳累不堪加上喝酒，当晚我就人事不省了。

第二天头晕脑胀得起来到了张主任办公室和他交代了一下工作。结果他马上就要出差一个星期，得等他一个星期后才能送我们到工地现场。我和小照只好在这特别小的县城里面百无聊赖地等他出差回来。这县城经常停电，街上有几张桌球桌。平时打桌球的人倒是不少，还有一个网吧，那网吧网速慢的要死。我喜欢上网的人看见那网速也不想玩。这个县城居然没有银行。我和小照在这一个星期只做了三件事，打桌球，吃饭，睡觉。简直过得一点没意思。

好不容易等到主任回家了。他叫司机开车送我们到工地去。小照的工地和我不在一个地方，我们半途就分手了。我这工地从贡觉县到施工现场整整用了四个小时。那道路更加破烂。但沿途基本是原始森林。在半途的时候，却看见一个好大的寺庙，起码有好几百间房屋，黄白相间，依山而建，煞是壮观。简直有小布达拉宫的气派。我真是特别惊讶，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这样壮美的建筑，到现在我都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寺庙

好不容易到了工地住宿地。那里是一个村，我们住的地方我一看，就是以前的牛棚，但施工单位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里面一点味道都没有。安顿好我的吃住，主任就连夜赶了回去。我和业主代表还有一个翻译就住在这牛棚里。我们照明就只能靠太阳能电池蓄点电。晚上最多半小时以后就完全没电了。不过这里风景很不错，全部是原始森林，不远处还有冰川，我常跑到冰川上去玩，上面特别的滑，不小心就是屁股吃亏，森林下面有一条河流，经常看见成群的野猴子下来喝水，人只要稍微靠近一点，这些猴子马上就跑的无影无踪。

按部就班地开始工作后，我和业主代表小赵该做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住宿的地方离工地差不多三公里，全靠步行，有时候需要测数据，我和小赵还得爬到半山腰上去，稍不留神一定得伤筋断骨。好在我们两运气都好，到最后结束都没有摔到什么。

下了班或者不忙的时候就打牌，其他根本没任何娱乐的地方。每天我都要在天黑以前洗我的袜子，没哪次不是洗的半盆水都是黢黑。我都搞不懂穿一天的袜子怎么会那么脏。洗衣服吧，那河水冰冷刺骨，我又怕冷，只能在水里稍微洗一下，晒干了就穿，至于刮胡子，那根本没办法了，我用的是电动剃须刀，这里根本没电，结果我一次也没用上，后来有次专门坐四个小时的车回贡觉县就是为了洗澡，刮胡子。主任看见我都说 你看起来象野人一样了。

项目部就只有翻译根松是藏族，我对他现在印象都特别深。也从他嘴巴里面得到好多的趣事。

他们家有两弟兄，只娶了一个老婆，西藏偏远地区是允许一妻子多夫或者一夫多妻的。据说这样可以保证一个家庭不分家以至于财产不会流失。电视上对这样的婚姻也有过报道。他哥哥和他们的老婆在家打理家庭的事情，跟松就在单位上班，每个月留下生活费，其他全部都给哥哥和他们共同的老婆寄回去。

熟悉了后我跟他开玩笑，问他们的孩子到底是谁生的，他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他抽鼻烟，把烟末倒在大手指指甲上，往鼻孔一塞，使劲一吸，就全部吸到肚子里面去了。然后闭上眼睛慢慢享受。那似喜似悲的神情到现在我也无法忘怀。我特别想试一下吸鼻烟感觉，但想到一定会呛得七窍升天，一直没敢。

跟松泡酥油茶很是有一手，喝起来特别香醇，回味无穷，对这个手艺，他也很是得意，他说单位只要泡酥油茶，那一定是要他来。我在那段时间享受够了那真宗酥油茶的味道。回到拉萨，再也没喝到那么好喝的酥油茶了。跟松喝酒也是一个高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了点藏北酒，那度数特别高，我小尝了一口，整个肠子都是火辣辣的。跟松却说，他喝这个酒是越喝越渴。有时候可以喝过通宵。

有次他牙疼，手里也不知道捡了一根什么棍子，我仔细一看，那里是什么棍子，就是我们的中药黄连，和我手臂一样粗。我叫他切了一片放在牙疼的地方。第二天他就不疼了。连连对我道谢。

工地有一群小工，都是藏族孩子。他们说话我听不懂，但喜欢凑我面前和我说话。有一个小女孩，长得挺乖巧的，最喜欢和我开玩笑。她会突然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向我撒上一把青稞面，搞得我满身都是。然后嘻嘻哈哈地跑到一边去一个人笑。我看见她就害怕，去工地的时候尽量不靠近她，害怕她突然想出什么鬼点子来整我。

工地上还有个电工，喝酒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记得又一次开挖桥墩。他负责电的维护。他坐在我身边，手拿一瓶60度的白酒，没到半小时就全部喝完，听工地人说，他这样喝酒，平均每天两瓶。以前他还是个老板，因为喝酒太猛了。居然把家都喝败了。到了这里来上班，施工老板就只给他每天两瓶酒的工钱。其余给他老婆邮寄回去。

还有个工人更是搞笑，他那种懒惰简直无以复加。他上班只要挣够了三天饭钱，那么他一定会玩上三天才干活。这个鬼地方哪有什么玩的，他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工地旁边有个村子，村长的儿子喜欢来我们工地玩。他们家一共五弟兄，也是只娶了一个老婆，他只有二十几岁，他们家还是挺富裕的。我们问他，你们五弟兄如何共用老婆呀，他说：“ 他如果要和老婆亲热，要老大同意才行。”估计老大也没怎么同意，所以经常看见他骑一个摩托车到县城去找小姐去。

村里有一个白塔，他告诉我们说里面埋了不少金银财宝，还有枪在里面。那白塔应该是村里唯一的景点了。有一天我们工地我看天黑了都还停了一辆汽车，我问跟松为什么这车不开走，他对我说，前面有两个村子，这车是最前面一个村子的。两个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情开始械斗，双方都死了人，从此后，两个村子只要见面一定会打的你死我活。这个人只能等天黑后加大油门使劲冲过这个村子，才能活命。

这两个村子我都去过，老百姓对我们都很和善，真没想到里面隐藏了那么大的秘密。开始我一直不相信，后来一个乡长到我们驻地来玩，他突然说起曾经去调解两个村的矛盾。两个村的村民早就对峙起来，乡干部站在两个村的村民中间，不知道谁枪走火了，结果马上就是枪声大作，夹在中间的乡干部吓得拔腿就跑，鞋子跑掉了都不知道。听他这样说，我才相信是真的了。我们驻地也常常看见县里的干部下来检查工作，都是带了很多的干粮什么的，而且一定会带上枪，这里是非常原始的地方。野兽也特别多。所以这些村民有枪，我也不觉得很奇怪了。他们虽然水火不容，但对我们这些汉人来说好像一点没什么，这两个村我们常去溜达溜达，一点也没看出来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在我们工地可以看见很远处有个庙宇，我和项目经理那天没事，就好奇想去看看，走到庙宇里面，看见有一个女喇嘛在诵经。看见我们这两个陌生人的到来，那是相当的热情。但她说话我们真的无法听懂，她特别引我注意的地方就是她特别的干净，露在外面的脖子，白白净净的一点污垢都没有。

我真是奇怪，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干净的人。我们到了她的地方，不管我们注意到什么地方。她都会马上给我们解释是什么，虽然我们一句话都听不懂。她的房间很小，里面有很多关于佛教活动的照片。她房间外面是一个小坡，下面还有一间屋，我们去看里面就只有一个铜铸的大钟，我们用手势问她大钟有什么作用，她马上就使劲用一根大木棍打起钟来。意思就是这钟就是用来敲的，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用力敲钟边向我们笑的摸样。后来我们要走了，她一直对我们说：“米饭，米饭，”我们明白她的意思，要留我们下来吃饭，还做我们吃的米饭。我们想这是庙宇，而且是女喇嘛，怕什么事情不妥当，不知道当地的忌讳，就没敢留下来，我们边道谢边和她道别。我们走好远，回头都能看见她站在山上向我们挥手。

工程进行的差不多了，小赵要和乡长一起去勘察电站架线的线路。为了节约投资，当然是越近越好，我闲的无事就和他们一起上路。步行根本是不现实的，于是跟松就到村里去借了几匹马，知道我不会骑马，于是就给我一匹跛脚马。

第一次骑马开始时我特别的兴奋。那马一跛一瘸的驮我上路。他们的马都比我的好，走的快些，我这匹马看见拖后了就会突然小跑几步赶上。小跑的时候根本让人猝不及防，好几次差点就把我的眼镜给颠了下来。还有就是看见小溪的时候，它会突然俯身喝水，你要不注意点，一下子就从马头掉了下去。

到了晚上，我们就支起帐篷睡在山上。一会风，一会雨，一会又是冰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晴朗了。夜晚一放晴，天空干净得不得了，看起来非常的舒服。要是风和冰雹一来，声音就特别恐怖。一个人是会非常害怕的。白天时候，看我骑马稍微熟悉点了，跟松会突然在我马屁股后面打一下，吓得马赶紧跑，而他们几个就在后面看见我的窘态大笑。这样过了一天一夜，我们终于到了一个村庄。

当晚我们在村长家留宿。他们几个吃得是村长家的生牛肉，血淋漓的还带了白花花的肥肉。看见他们吃的格叽格叽的，我连尝都不敢尝。我最多就吃点牛肋骨上很干的瘦肉，其实一点都不难吃，就象牛肉干一样的味道。光吃这个不管用，我只好吃方便面，结果那村长家没筷子，叫一个小孩给我用树杈削了一双筷子，那碗不知道多少时间没洗，黑呼呼的一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拿了那双弯弯曲曲的筷子，泡上方便面，闭上眼睛把方便面给吃了。以后如果有朋友看见藏族同胞带一把小刀不要觉得怎么了，其实就是他们吃饭用的筷子，用来割牛肉用的。

这样过了两天两夜，我们回程的路上，我对根松说和他换一匹马，结果我骑上以后才知道什么叫舒服，又平又稳，后来他叫我换，打死我也不愿意了。马好但也有坏处，他跑得快，关键骑马没经验的人只顾前面不顾头上，好几次我脖子都被树枝给挂了好几条口子。又一次本来我们在马路上走的好好的，我的马突然一扭头就朝一个根本看起来不是路得地方钻。走了一阵才知道，这马走的路比原来我们走的路要近很多，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老马识途了。快回工地的时候，跟松叫我们下马，然后朝每个马屁股后面打了一下，这些马就自己直接回家了。回到驻地，那浑身没一个地方不痛，特别是腰，小赵说：“会骑马的是腿疼，不会骑马的是腰疼。”我腰整整疼了一个星期，那滋味简直别提了。

那一年我在那地方做工程，和外界是断绝了所有的信息联系，回到拉萨才知道，中国发生了非典，还有萨达姆被抓了，后来我查了一下地图，我们工地离四川境内白玉县，就只有一百多公里，但步行的话，起码要几天几夜，中间隔了一条河，根本无法过去。我妈妈以前一直是说我怕吃苦，在贡觉呆了以后，我再也不承认我不能吃苦了。因为那样的日子我估计很多人都没经历过。回想起来其实蛮多值得回忆的地方。吃苦倒是很次要的事情了。我一直把这段经历当成我人生的宝贵财富。经历过了，回头看看，觉得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