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祥

编辑/漆菲

在俄罗斯总统普京发布了事关动员令的重要讲话后，当地时间9月22日，萨哈共和国首府雅库茨克、后贝加尔边疆区出现了不少感人场景：许多俄罗斯男人与家人依依不舍挥手告别，带着行李踏上大巴车，去军营接受短暂训练后奔赴乌克兰。

一天前，普京正式宣布启动“部分动员”，动员30万左右的预备役兵力投入乌克兰战场。他还表示，俄方将支持顿巴斯地区、扎波罗热州和赫尔松州居民在全民公投中做出的决定。而在9月22日，俄军向扎波罗热市发射9枚导弹，击中一家旅馆、一座变电站与一座电视塔。扎波罗热州即将举行公投入俄，但州府依然在乌克兰手上。

2022年9月21日，俄总统普京发表电视讲话。

普京上一次发表全国性讲话，还是俄乌冲突爆发前的2月21日，当时他从历史上阐述了俄乌两国的关系。这一次，全球媒体、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民众在紧张、焦虑乃至激动中守着俄罗斯电视台第一频道，各国政要们也纷纷研究普京的这番讲话。

“今日俄罗斯（RT）”电视台总编辑玛格丽特·西蒙尼扬（Margarita Simonyan）在推特上写道：“从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即将发生的事情来看，本周要么标志着我们即将胜利的前夕，要么标志着核战争的前夕。我看不到第三种选择。”

俄发布二战来首次动员令，绍伊古介绍伤亡情况

在9月21日的电视讲话中，普京开门见山说：“我演讲的主题是——顿巴斯的局势以及将它从2014年因武装政变夺取政权的新纳粹政权手中解放出来的特别军事行动的进展情况。”

他接下来圈定听众群体：“今天，我呼吁你们，我们国家的所有公民，我们伟大祖国的不同年代、不同年龄和不同民族的人民，所有被俄罗斯的伟大历史团结起来的人，在前线战斗、在军事哨所的现役士兵、军官和志愿者们，我们的兄弟姐妹——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赫尔松州和扎波罗热州的居民，以及其他从新纳粹政权中解放出来的地区的居民。”

自8月25日宣布俄军扩军13.7万人后，普京再次对兵力做出重大调整。

普京宣布部分动员令，把30万预备役军人纳入现役。

他首先昭告俄军兵源地的扩大：“我已在最短时间内全面指示政府和国防部，以确定志愿者以及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部队战士的法律地位。他们应和俄罗斯正规军人待遇一样，包括物资、医疗保障、社会保障等。应特别注意，组织提供志愿军和顿巴斯人民军支队的装备和供应。”

接着，普京宣布了扩大征召的对象群体：“我们正在谈论的是部分动员，即只有目前处于预备役状态的公民才会被征召，尤其是那些在武装力量中服役过的人，具有一定军事专业和相关经验的人。考虑到特别军事行动的经验，在被派往部队之前，被征召服兵役的人必然会接受额外的军事训练。”

这是俄罗斯自二战以来首次发布动员令，因此被外界视为俄乌冲突出现重大升级。9月21日，该动员令以书面形式正式通知俄联邦委员会和国家杜马。当动员行动开始，俄罗斯各地的兵役局也将忙碌起来。

战争需要人员，也需要武器装备，普京对军工行业提出一定程度的动员要求：“我要补充的是，关于部分动员的法令还规定了履行国防秩序的额外措施。国防工业企业负责人直接负责解决武器装备增产、增产部署等任务。反过来，政府必须立即解决对国防企业的所有物资、资源和财政支持问题。”

2022年9月16日，梅利托波尔，俄军T90坦克被长途运输。

一天前，普京在克里姆林宫接见了俄罗斯各大军工企业代表，会议讨论了保障国防部相关供应和进口替代项目的实施等问题。普京点名要研究西方提供给乌克兰的武器，以此为依据来改善俄罗斯国产武器。他还要求部分国防工业企业增加产能，并在最短时间内保障俄军进攻性武器的供应，强调武器生产要做到100%的完全进口替代。

对军工行业的这番讲话，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俄罗斯军工产业离不开西方技术的输入，因制裁带来的芯片短缺已导致诸多尖端武器停产。

最后，普京提到了外界最关注的隐患——核战争。他首先指责北约集团深深介入俄乌冲突：“在其咄咄逼人的反俄政策下，西方已经越过了所有的界限。我们不断听到对我们国家、我们人民的威胁。西方一些不负责任的政客不仅谈论组织向乌克兰供应远程进攻性武器的计划，这些系统将允许对克里米亚和俄罗斯其他地区实施打击。”

“核讹诈也开始了。我们谈论的不仅是受西方鼓励的针对扎波罗热核电站的炮击，这种威胁将引发一场核灾难，还谈论北约主要国家一些高级代表发表的关于可能对俄罗斯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允许动用核武器的声明。”普京意味深长地警告说，“对于那些对俄罗斯发表此类声明的人，我想提醒你们，我们国家也有各种破坏手段，并在某些方面，我们的武器比北约国家更先进。当我们国家的领土完整受到威胁时，为了保护俄罗斯和我们的人民，我们无疑会使用一切现有手段。这不是虚张声势。”

在普京讲话之后，国防部部长绍伊古登场，从军事角度综述了俄乌冲突的得失，并解释了俄罗斯的部分动员该如何实施。

2022年8月15日，普京和绍伊古在莫斯科郊外的爱国者公园，出席2022 年陆军国际军事和技术论坛的开幕式。

据他介绍，国防部知道乌军兵力在冲突爆发前是20.1万到20.2万之间，乌军伤亡人数已超过10万，其中61207人阵亡，49368人受伤。绍伊古由此判定乌军已失去一半军队，故乌克兰正在进行第四次动员，要增兵30万。

他亦提到，在乌克兰的外国雇佣兵和顾问超过2000人丧生，许多人已离开，当前仅剩下1000多人。他公布的俄军阵亡人数是5937人，没有提受伤人数，只是说90%的伤员已经伤愈归队。

接下来，绍伊古说出所有俄罗斯民众最关心的话题。正在招募的预备役人员分为三种，曾服役过的、具有军事专业技能的、有战斗经验的。他承诺不会征兵，因为俄罗斯有近2500万人曾服役过，人力资源充裕。他还强调，前线长达1000多公里，急需加强前线防御和充实相应的后方。

“我们需要控制被占领土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首先要动员起来，将召集 30 万预备役军人。”他指出部分动员将涉及2500万人中的1%到1.1%，也就是25万到27.5万人。但显然，30万人已经超出1.1%的比例。

据外界统计，之前俄方已在“特别军事行动”中投入25万到30万兵力，直接入乌的俄军在15万人左右。相信这次动员的30万人中，绝大部分会投入对乌行动。

9万平方公里的占领区将立即公投入俄

电视讲话的另一个重要议题是，普京宣布支持乌克兰东部四个州公投入俄。一天前，俄罗斯在乌境内实际控制区扶植的3个地方当局和1个民间组织纷纷宣布，将在9月23日到9月27日举行加入俄罗斯联邦的公民投票。

这四块地方具体为：占顿涅茨克州几乎全部领土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占卢甘斯克州约三分之二领土的“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占赫尔松州绝大部分领土的亲俄“军民行政当局”，该州第聂伯河右岸地区正在遭受乌军的猛烈进攻和后勤封锁；在扎波罗热州，虽然俄军尚未攻下州府扎波罗热市，但当地亲俄团体“我们与俄罗斯在一起”早就开始倡导入俄。

俄军坦克在顿涅茨克州

这些地区面积超过9万平方公里，约占乌克兰总面积的15%，相当于葡萄牙国土大小。其中，扎波罗热州与赫尔松州的占领地区组成了“新俄罗斯”。

9月20日晚，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援引克里米亚社会政治研究所 ( RIPSI ) 的一项民调称，94%的顿涅茨克居民支持“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加入俄罗斯联邦，93%的卢甘斯克居民赞成“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加入俄罗斯联邦。这一数字在扎波罗热地区为87%，在赫尔松地区为80%。此外，民调还称，四地民众选择参加公投的意愿很强，均在70%以上。

目前尚不清楚这些投票会如何进行。俄罗斯扶持的顿涅茨克地区领导人丹尼斯·普希林向俄新社表示，选举官员将会挨家挨户进行投票，人们也可以在指定的公共场所投票。最后一天，居民可前往投票站投票。

“长期受难的顿巴斯人民，赢得了成为他们一向视为祖国的伟大国家一部分的权利。”普希林说，“公投将帮助恢复几百万俄罗斯人翘首等待的历史公正。”

“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元首丹尼斯·普希林

俄罗斯联邦克里米亚共和国部长会议副主席奥尔加·科维蒂迪评论称：“公投结果公布后，若基辅政权袭击这些地区，将被视为对俄罗斯的侵略。”她的这番话很有代表性，多位俄罗斯政客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来自圣彼得堡的俄罗斯联邦委员会议员谢尔盖·米罗诺夫则说，乌克兰“将从纳粹主义中解放出来”，并谴责波兰和匈牙利分裂乌克兰的计划。鉴于此，米罗诺夫将俄罗斯的公投命名为“反恐行动”。

乌军显然不会因为公投而停止作战。乌克兰和西方国家尚未承认克里米亚的归属，因此也不会承认其他俄军占领地区的公投结果。9月20日，乌克兰外长库勒巴在推特上写道：“俄罗斯过去是，现在仍是非法占领乌克兰部分领土的侵略者。”

俄方推进公投的举动恰逢世界各国领导人齐聚纽约，出席第77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在9月20日的开幕会议上，法国总统马克龙说，俄罗斯“必须看到，它不能在军事上强加自己的意志”，即使“在被轰炸和继续被占领的领土上进行虚假公投”。

2022年9月20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联合国大会发表讲话。

美国总统拜登9月21日在联合国大会发表讲话时，指责俄罗斯“极其严重地”违反了《联合国宪章》。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则称，俄罗斯的举动是“软弱的表现”，是“俄罗斯失败的标志”。

立陶宛国防部部长阿维达斯·阿努绍斯卡斯回应说，由于俄罗斯的军事动员将在立陶宛边境附近的加里宁格勒地区进行，立陶宛的快速反应部队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以防止任何挑衅。

眼下的局势，让这场冲突走向变得更加难料。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此前在接受俄媒采访时坦言：“我认为，根据《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创造实现和平的条件非常重要，但现实地说，我们距离这一可能性还很遥远，可能很难举行两国总统间的直接会谈。我愿意为促进这种谈判提供斡旋，但谈判与否取决于普京和泽连斯基的意愿。”他承认，基辅和莫斯科眼下达成和平协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俄军不再是苏军，部分动员存在不小难度

俄军人数由总统令规定。2017年11月17日生效的总统令规定，俄武装力量编制人数为1902758人，其中1013628人为现役军人。

兵役法规定，所有18岁到27岁的俄罗斯男性必须服兵役一年，每年4月1日和10月1日是征兵时间。但人们有各种办法逃脱，比如健康原因、大学生延期服役……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默许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大城市的年轻人逃脱兵役。2022年春季有134500人应征入伍，2021年秋季是127500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自边远穷苦地区，相当大比例是少数民族。

俄军多年来一直强调要增加合同兵的比例。普京近来的两次扩军，预计能增加40万合同兵。为了增强军队凝聚力，俄罗斯还公布了新的惩罚措施以提高国内躲避征兵的风险。

阅兵时军容齐整的俄军

9月20日，国家杜马匆忙通过一项新法律，绕过了正常的议会程序。它对开小差、拒绝征兵令和不服从命令的行为增加了处罚力度，将自愿投降定为刑事犯罪，最高可判处十年徒刑。政府还通过单方面延长合同，锁定一部分合同兵。那些合同原定于2022年秋天到期的士兵，将会无限期留在军队。

需要指出的是，如今的俄军早就不是苏联时期的那种大陆军了，相反，它在学习美军，变成一支专注于打海外战争和治安平叛战的小陆军。俄军搞营战斗群也是不得已的办法，真按编制表去打仗，将难以运转。

以著名的第2近卫摩步师即塔曼师为例，前任国防部长谢尔久科夫将原来的师改成两个旅，绍伊古上台后把两个旅合成一个师，可是依然达不到编制表要求的摩托化步兵和坦克力量。部队编制架子搭大、内部空虚的做法，实际是苏联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做准备的动员型陆军的模式。

绍伊古向普京介绍俄军的新式枪械，这类新武器大部分还未投入量产。

按照经典的苏联战争理论，一开战就是全力进攻，并用战术核武器开路。常规进攻部队编成第1波次、第2波次、第3波次进攻单位，一批批投入持续进攻中。苏军不考虑原地防御，更不考虑撤退。前几波进攻部队损失或因故障不能动的装备，原地扔下，由后方梯队赶上来接收与维护就行。一旦退却，那些装备就永久损失了。

俄军的营级战斗群，几乎是昔日美军五群制原子师战斗群的复制，比营大，比团小。美军尝鲜的原因，是想要在核战条件下分散配置，提高生存率。但当时创新失败的原因，是由于当年技术基础不行，不能解决侦察、通信、火力打击和持续保障问题。和当年的美军一样，如今的俄军亦缺乏信息时代的态势感知能力、火力打击效率。

还有不可忽视的人口下降问题。大陆军是建立在斯大林时期苏联农村东正教人口的高生育率上。如今，斯拉夫人口生育率持续降低，人力资源越来越少，大城市居民又不愿当兵，陆军编制营级战斗群也是这种人口结构变化的体现。

交通物流体系带来的问题同样难以解决，毕竟铁路、公路与航空线路都绕不开莫斯科这个中心节点，而俄罗斯的运输结构百年来都没改变过。俄军的物流效率一直饱受诟病，其一大缺陷是没使用全球都在用的物流托盘，故军队需要让大量人员来开卡车和搬运货物。使用经验丰富的合同兵来做这些事情绝对是浪费资源。

俄军初期突破尚可，之后由于缺乏兵力而无法巩固成果。由于自身结构问题，俄军的总动员恐怕很难落地。动员后的训练也不容易，苏联时代有许多等待大战时才扩充的部队架子，平时有军官和士官在，战时补充士兵，而今这些单位烟消云散，有经验的军官和士官也大多去了周边国家。

俄罗斯护照

新动员的部队，按理要经受几个月训练才能奔赴乌克兰前线。然而，前线部队恐怕等不了那么久。按照军事常识，一般战斗到140到180天，部队战斗力会急速下降，而俄军的许多人已经战斗了200多天。

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的战略家艾略特·科恩（Eliot Cohen）认为，考虑到这绝不是一次有序动员，而且存在装备等问题，他预计许多被动员的部队不会在三个月内到位。

不过，目前并非轮换部队的好时机——随着冬季到来，进攻行动可能处于低潮，双方或将在接下来几周巩固战线，直到明年2月至3月地面解冻。

除了前线，俄军还需巩固占领区后方。目前，乌克兰游击队和特种部队依然能在这些地区顺畅行动，说明俄军缺乏治安巡逻军力。没有受过充分训练的新兵，至少可以完成沿固定路线巡逻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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