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键…丨星期日20:00

窗外的鸟鸣似乎按时抵达,这个季节,都市的清晨总是这样......陶泽试图忽略,但仔细听听,不对,是敲门声!有节奏,但是执着……



文丨包临轩

暂停键


陶泽终于反应过来了,不是鸟叫,而是敲门声破梦而入,盖过了清晨的一切。天似乎刚刚透亮,他披衣起身,从猫眼里望出去,看到的是一位女性焦灼的表情,且满脸泪痕。


他打开门,那女子说,哎呀我是你的楼上邻居,实在没办法了,打扰您了。


什么事?


我父亲心脏病突发,我一个人弄不了,请您帮忙。


打120了吗?


打过了,急救车正往这儿赶呢。


丁毅/绘

似乎见过这位女子,在电梯里,以点头的方式打过招呼,仅此而已。记起在院子里,下班的时候,有时见到她推着一部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老人。原来那是她的父亲。


急救车到得不算太晚,急救人员动作也很快,老人和那女子一同上了救护车。陶泽帮着忙完,望着急救车急急驶出小区,他在院子里默默站了一会儿。当然,他不能站太久,按规定,他的临时任务已完成,必须马上返回家中,把自己重新封闭起来。


和往常不大一样,这是疫情期间,小区及其周边比较大的围合区域,是静默状态,人是不出不进的,除非有特殊情况,譬如看病就医,封闭的卡口才会打开一下,然后迅速合拢,仿佛再也不会重新打开一样。


一身白色防护服的防疫人员,当然也还有警车配备,自始至终守候在那里,无论风吹雨淋日晒,须臾不曾离开。


静默状态的围合区域,就这样与外界隔绝开来,它不止是和区域外的世界有了不同的运行规则,还因此有了另一种氛围。


陶泽觉得他不再是身居大都市之中了,大都市的繁华、喧闹和大堵车一类困扰,仿佛是久远的事了,甚至一瞬间就踪影难觅,他仿佛被抛入一个久违了的昔日小镇,或者,是一个略略有些陌生的小镇。



说和昔日小镇相像,是因为那份静谧,慢节奏是猛然发生的,如同一个莽汉不管不顾气喘吁吁地奔跑,突然间收拢了脚步,换了性别,变成款款的古典女子,从此莲步轻移。


说陌生,昔日的小镇大都是矮矮的,格局紧凑的,露出的天空很高,很辽阔,而地面则很小,是低低的生活空间,平房和二三层的楼房排开,规规整整,其间只有着小小的参差,不会有大落差,像含羞敛眉的小家碧玉。


而这片封闭起来的社区,巨型楼体依然高大无比,似乎有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密不透风的楼群一栋连着一栋,带给人无法抗拒的连续压迫感,然而此刻,它们被重重一击,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自我省思之中,夏秋之际的风,像抖开了长长的无边际的毛巾,正擦拭着它们巨大而落寞的额头。


按下了暂停键,物理空间已然定格,但空间氛围却是大大不同了。


夜以继日的人声鼎沸,悄悄地转换成持续性的无声,沉浸于某种肃然之中,仿佛昔日生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方式浮现,这反倒令陶泽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陶泽可以看到小区外的大街。


张澍/制

此前的路边,成了停车长阵,尤其下班以后,有时并列达到三排,只留出窄窄的过道,而本来,那是往来的六车道。每天每夜,长街都如同停车场一般,罚单贴了无数次,不见缓解,现在却是一辆车影都不见,空荡荡的大街如同广场,一只白猫悄然穿过,愈发增加了大街的静谧之感。


霓虹灯不再闪烁。


街边的小店和咖啡馆,其招牌都已黯淡下来,但是门却半遮半掩地开着,里面亮着少许的灯光,光区都远离门口,在深处的柜台附近,就那么亮着,狭窄、局促,却又很私密似的,仅仅照着店主或者服务员,虽然并无顾客上门,经营者们依旧在里面无声地忙碌着,或者在为重新开业,或者为善后坐着什么准备。他们的身影,有的伏在桌面上,有的靠在塑料椅上。小小桌面上,摆放着与经营有关的物品,散落而随意。


张澍/制


陶泽是在出门买菜时看到的,有门店经营者看到他驻足的时候,就主动说,可以点外卖,也可以送,只是稍微麻烦点儿,您得等。不过,等一下也没事吧?反正您也出不去。陶泽就笑,说是没什么事儿,可以等的,没问题。


他在小超市里买菜时,看到断断续续进来的附近居民,都相互保持着距离,结账时,很少的字句,短句或者单词式的,从口罩后面清晰地传达出来,口罩之上的眼神和手机、手的简单动作,连续下来,居然很顺畅。


超市所在的小街,自然没有机动车,但是有一排蓝色共享单车停着,应急时似可以派上点用场。



封闭起来的这片区域是新区,只有十来年的光景,但是其规划却是极为现代的,大社区、宽马路、高层林立,是典型的汽车时代居住区,大尺度的设计豪气冲天,和小镇以人为尺度的布局,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在静默模式下,社区突然显得超大,超空旷。封闭区域内的公共交通已停止,附近的地铁站也已停运。


丁毅/绘


陶泽想象着以自行车那样的速度,可以追回曾经的小镇时光。他的小学和初中时代,就是骑着自行车上学,少年往事涌入了他此刻的脑海。那时,他呼朋引伴,和同学们骑着自行车穿街入巷,还经常不扶车把,倒背双手耍酷,遇到女生时,故意贴着她们的身边冲过去,对身后溅起的一片惊叫声十分得意。现在陶泽一个人看着静静的单车,一时间也没遇到什么骑行者,他只是在不期然的触景生情中,遇到了从前的自己。



回到自家小区,又开始排起长队做核酸了。


陶泽站在队尾,前面的队列很是齐整,地面上划着黄色一米线,人们大致都在遵守,保持着距离,若即若离的那种。近处是人形,远处是人影,假如没有切切实实的人际交流,大概就是如此。熟悉的陌生人,陌生的熟人,虽然同属一个社区,此刻都站在了一起,看似必然,但充满着随聚随散的随机性。


似乎小孩子的加入,会偶尔打破一点儿常态,队伍里会有温馨的情绪,意外地荡溢出来。


陶泽后面的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她身后的一位阿姨,我要上网课,来不及了。那位阿姨说,学生可以不排队的,直接去前面做就好了。那女孩说谢谢,就匆匆跑到前面去了。但很快,她又折返回来了。阿姨问,做了吗?没有,我不敢,我看大家都排队呢,我还是排着吧。阿姨说,孩子,你真的不用排队,我带你去吧。小女孩说不用不用。那位阿姨对她身后的人说,我去去就来,那人说,放心,你还是排在我前面,去吧。

她带着女孩又匆忙前去。



排队的时候,宠物似乎也能激发大家不约而同的兴致,于是悄无声息中又有了涟漪般的话题。


一位胖胖的中年女子带着两只吉娃娃过来了。


女子俯下身来对它俩说,我进里面去做核酸,你俩在这儿乖乖等着,不许离开,我马上回来,马上。


其中的一只果然很听话,坐在道边的草坪上,安安静静地等着,十分懂事的样子。另一只则正好相反,抬头盯着主人,看她进门的刹那,它东张西望了一下,便快速地追将过来,但是主人已进入室内,脱离了它的视线,它可能觉得自己就要失去主人了,连吠几声,便从人们的脚边,往室内冲去,害得主人没法,不得不把它送出来,同时用手指使劲儿点着它,口中念念有词地批评着。


然后折返,如是者三。


大家一边开心地哄笑,一边赶紧让她先做。


离开的时候,女子很不好意思,连连向大家招手致意,说我和我的吉娃娃给大家添麻烦了。


小孩子,当然还有宠物,看来能引发人们的共情。



陶泽测完核酸,向家门走去。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位南方老友的语音电话。


老友本来要来这座城市旅游,顺便看看他,因为那是老友的一个多年夙愿,为此筹划了很久。前些天他终于启程北上,但是不期然赶上了这次疫情,他不得不中途而返。没料到的是,路上其他地方也出现了疫情,他便一路做着核酸,一路停停走走,甚是耽搁,至今还没回到最初的出发地。


陶泽心中抱歉,但口中说,反正你也是自驾游,就不用着急了,节奏不太一样而已,往回返也是看风景嘛。


老友说是的,我心态很放松,只是告诉你我到了哪里了哈哈。


陶泽便稍稍放下心来。


静默模式是在若干天后的凌晨解除的。时刻一到,这片区域和其他区域马上无缝对接,重新连成了本来就不可分割的一体,静默社区又回到了大都市的怀抱。陶泽那种仿佛昔日小镇的朦胧错认,在大清早出门汇入汹涌的上班洪流的全新感觉里,迅速消散了。


只是,他楼上的女邻居和她父亲,似乎还没有从医院回来,陶泽一直没再碰见她。



新街派 生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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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6

标签:急救车   核酸   疫情   大都市   老友   小镇   阿姨   昔日   星期日   节奏   自行车   身后   主人   区域   女子   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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