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如华:故乡的河


按我的理解是:有水的叫河,没水的应该叫沟。

我要写的这“故乡的河”其实就是一条沟,叫大沙沟。可偏偏它还常常发大水,这又具备了河的条件。为此,我们估且称其为河吧。

这条大沙沟在我们村南,离村约五华里,东西走向。沟底宽和沟深差不多,有个二十来米,南北沟沿相距约五十米。夏秋之时,每当阴雨连绵或大雨瓢泼,沟内就会有大小不等的洪水。

我见过慢慢流淌的小水:

此时的洪水舖满沟底,深仅盈尺。

河面上漂浮着从沟底卷起的残枝败叶,河水裹夹着厚重的泥沙喘着粗气艰难地向东流去。

我也见过水至半沟的情景:此时的洪水就没有了小水时的温柔。深灰色的巨浪夹杂着震耳的洪鸣汹涌东去。着急忙活,象要赶着投胎似的。

我还见过水漫沟沿的壮观:此时的河水,既不似小股洪水艰难流淌,也不似半沟洪峰汹涌澎湃。沟沿上象盖了块硕大无比的灰白色的幕布,平展展的,瓷严严的,连些小的浪花也没有。河水彰显出几许温柔,几多善良。可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眺望也非常眼晕。

大沙沟,我所以每每记起它,因为那是我儿时难忘的经历。

每年的农历六月初六,是井坪传统的庙会。这一天,方圆的村民大都到井坪赶会。

记得那一年,——其实我也真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反正是我十来岁的时候吧。

又快过六月六了,奶奶和姥姥每人给了我五毛钱,算是过会的经费。还是爹爹大方,一出手就是一块。

六月六这天,我匆匆吃了早饭,怀揣着两元巨款,和早就约好的三个小伙伴聚齐后出发了。

一路欢笑,一路打闹,不知不觉中已飞到了井坪。当我们走到大街时,两边的舖面里己人头攒动,街上的人也不少了。我们的目标是庙会主会场——大街圪洞。

这里的北面是井坪完小,南面是一戏台,中

间是宽大的广场。做买卖的、变戏法的、抽西洋景的、拔牙的、去鸡眼的、耍猴的……加上过会的,人挨人,人挤人,除了人还是人。

三分钱能买一瓶王五疤兑了糖精的“甜水水”,五分钱就能买根大冰棍,边看热闹边嘬着又凉又甜的冰棍,那叫一个爽。看场西洋景也是五分钱,这是孩子们的最爱:看着里头那魔幻般的景致和不停变化着的人物,倾听着师傅那如吟如诵的解说,这五分钱花得值。倘若舍得花一毛钱,就能买一幅李耀兵画的屁股对屁股的两只大老虎。不过我们大多没有那么阔绰。

不知不觉到中午了,我们去滩滩上每人吃了一大碗刀削荞面。二毛四分钱,挺贵,着实有点肉疼。不过的确很香!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刚才还好好的,突然间,几朵乌云,几声炸雷,老天顿时成了包公,瞬间大雨如注。更要命的是雨中还撘配了冰雹,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会场的人争相逃命,我们几个跑进离会场不远的照相馆躲雨。

该死的老天象谁欠了他二百吊钱似的,板着那张锤板石一样的脸,阴沉沉的。雨紧一阵慢一阵,不休不歇,亏它也不觉得累。

在照相馆避雨的我们可就遭老罪了,渾身湿透了又坐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虽然“傻小子睡凉炕,全仗着火气旺”,但时间一长,几个人也争先恐后地打起了把式。

谢天谢地,傍晚时分,雨终算停了。我们从照相馆出来,碰到几个我们村的大人。于是我们就跟着他们往回走。

离大沙沟不远了,隐隐传来了水流的声音,大人们说,糟了,沙沟发水了!走近一看,大伙傻眼了:大半沟的洪水呼啸着、翻卷着,别说过,看着也怕。没办法,大人们只好领着我们几个孩子原路返回。老天也委实可恶,这时竞又下起了雨,虽不很大,湿人也绰绰有余。我们紧跑慢赶,终算进了寇庄,躲进半截破窑洞避雨。

这个寇庄,位于大沙沟和井坪之间。老人们说,这里曾是一位寇姓老财的庄园,也叫寇庄村。早已无人居住,如今只剩两孔残破的半截土窑洞了。

没办法,总比露天挨淋強。我们先坐后躺,总算有着落了。互相一看,都笑了:一只只落汤鸡出落成一个个泥猴了。

年少真好,如此境遇,我们居然睡得那么香甜!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我们也顾不上梳洗打扮,直接奔大沙沟。到了一看,水倒是还有,也仅能没过脖子——脚脖子。亲爱的大沙沟,㗑㗑,我们回家了。

热闹的六月六、可敬的老天爷、可爱的大沙沟,给我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记忆!

大沙沟,我所以每每记起它,因为那是我们全村彻骨的痛。

1976年7月11日,星期日。在学校圈了六天的孩子们可算逮着一天星期了。好在那时不兴补课,也没有这样那样“培养”儿童的特长班。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尽情享受着自由。很多孩子喜欢到沙沟南面的黑咀山去玩。

黑咀山,名为山,其实是两个并肩站立的馒头状的小土包。然而,它却是孩子们的乐园:在这里可以摘到沙奶奶,甜脆可口;还有锁姑姑,一窝子可摘一小捧,拿回家放点硷煮熟了,也挺好吃。如果运气好,在草丛中发现一窝石鸡子蛋,更是丰厚的收入了。它比鸡蛋个儿小点,吃着如鸡蛋一般香。

这天上午,村里的十二个孩子结伴到了黑咀山下。玩了一会儿,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一条蛇。这条蛇也真不一般:长尺许,通体金黄。似乎也不甚怕人,游动一会儿,昂起头,对着孩子们吐吐信。再游一会儿,又昂头吐信。一群孩子有拿木棍的,有拿石头的,不一阵,把蛇打死了。有人拿出小刀,把蛇皮剥下,裁成指头大的小块,戴在腕上当金表。

快晌午了,孩子们戴着金表,兴高釆烈地回家了,相约下午继续。

下午两点多,十二个小伙伴又聚齐了。两个“小头目”走到一个叫宋枝的孩子跟前,让他回去,否则就揍他。宋枝怕挨打,哭着回去了。

为什么不要宋枝呢?原来宋枝天生胆小、善良。上午打小金蛇时他就反对,只是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后来连“金表”他也没戴。其他“好汉”看不起他,不屑与之为伍。

十一个孩子兴匆匆地出发了。谁能想到,他们竞走上了不归路。

连七八十岁的老人也说没见过:当空仅有碗口大块云彩,一个炸雷,满天乌云,雨倒下来了,真的,不是下雨,而是倒雨。不到十分钟,平地一尺多深的水。好在暴雨不到一个小时就停了。太阳出来了。在大沙沟边干活的人们回来了,说沙沟的水快上沟沿了。十一个孩子的家长慌了,因为他们知道孩子去沙沟南玩了,遂约了好多人去找。村干部也通过电话向公社作了汇报,公社又汇报了县里。

傍晚,噩耗传来了,县里来了电话:在下面高的河湾里漂出四个男孩尸体,已送到县里。不久,朔县也通知县里,七个男孩的尸体在烂花囗河滩漂出来了。

第二天,县里的汽车把十一个孩子送回来了。大队院里已站滿了人。汽车徐徐停在大队会议室门口。当人们把十一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扶放在会议室时,屋里屋外哭声四起,男人们捂着眼仰天抽泣,女人们更是哭成了泪人。

随车来的还有各级干部:省委工作组的领导来了,县里的领导来了,公社的领导来了,驻村的下乡下部也来了。走在前面的是省委工作组的白廷才书记。他在我们村曾下乡蹲点近两年,用他自已的话说,“我也是钟牌人。”这十一个孩子的家里,他也大多吃过派饭。

白书记踉踉跄跄地向大队会议室走去,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道,用尊敬、关切、深情的目光望着他:白书记似乎比以前老了!

白书记走进了会议室,众家长涌了上来,抱住白书记,哭声震天,白书记更是大放悲声,院里村民的哭声也达到高潮。

若在今天,定有人会认为白书记有失官体。而事实恰恰相反,望着白书记那略显有点驼了的后背,在民众的眼里,在钟牌人的心中,白书记的形象更加高大了许多!

公元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为国为民操劳了一辈子的敬爱的周总理走了;

公元一九七六年七月六日,人民的老英雄,敬爱的朱委员长走了;

公元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中华民族史上空前绝后的伟大的民族英雄,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扔下了他深爱着的、也深爱着他的人民走了!

一九七六年,大灾之年!

小而言之,是钟牌人切骨之痛!

大而言之,是中华民族永远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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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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