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伪装,50岁这一年我的恐惧和迷惘

文/慕容

其实大多数成年人,是十分理解另一个成年人,为什么会在凌晨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寂无一人的无边夜幕里,一言不发的。

但坐着的人,不说破;看见的人,不说破。成年人的心事,潜规则,不说破。

经历多了,知道多了,见过世面,其实是件很操蛋的事:你发现自己其实啥也不是。

成年人总会到了一个时段,要直面自己的全面溃败,比如,就在50岁这一年。

这一年,我很恐惧和迷惘,我发现,我老了,却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猝不及防。

三十岁时,我的梦里还常常在大学校园。我又扒着球场的铁网,阳光打在我的脸上,毛茸茸的。我在偷看心仪的那个体育系男生打球。他知道我在看他,所以每进一个球,就回头来寻找我的眼神。两人眉来眼去,心照不宣,春心荡漾。

四十岁时,我的事业才重装启航。那天我拿回公章,风尘仆仆。我第一次将公章盖下去,庄重不亚于凌晨五点,看天安门广场上那面徐徐升起的五星红旗。圆圆红红的印迹,深深告诉我,这将是一份承担,一份责任,一份梦想。它初生而又深重,年轻且又宏大。

我发现过眼角第一缕细纹,鬓角第一根白发,甚至第一次面临死亡的威胁,都没觉得那是老。因为我还有昂贵的护肤品、桀骜不训的性子和熬不完的夜。我有的是时间,我坚韧且富有才华,我有梦想要去实现。

2019年年末,我47岁。我第一次听说了重病的消息,也第一次看到了死神向我走来,黑黑或者白白的身影,修长,面目不清,居然是酷酷的。我开车离开协和医院,沿着东单北大街,开向长安街。东单北大街面向的建筑,仿若是漫长历史给予了智慧之眼。它深沉地看着我,并对我铵下唤醒键。我问出了对自己的三个问题: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去往何处?

人的觉醒往往是一场重击,重击的尽头居然是哲学三问?!

我说死亡是酷酷的吧?譬如此时,它摁着我开始认真地思索。

我从小读了一些书,又在儒家思想的教育中长大,科技改变世界震憾过我的眼,新锐先进的思潮冲击着我的心,我遵守道法自然的设计理念,也在佛的世界里苦苦思索。无论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我确认了一个答案:我只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元素,一个原子,一个分子,犹如恒河中的一粒沙。如果浮在宇宙上空俯瞰,那是无量粒的恒河沙啊。“我”不存在生与死,更或不存在来与去。一直在这宇宙中啊,只是从一个时空,转化到另一个时空,从一个形态,再转化成另一个形态存在。所以死亡并不是湮灭,只是转场而已。就像我现在写字中的一个逗号,一个句号,我必将会新起一句。死即是生,有什么好怕的呢?生而几十年,谁又不是心中充满了故事,眼中掩饰着沧桑,从此解脱又有什么害怕呢?

我坦然面对了死亡,却有一事十分不明:宇宙是怎样形成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在这世间的使命又是什么?

这样的大哲学系疑问,我认为是我兴旺的生命力的继续攀登,谁知道它正提示着我的归处,将我逼入绝路。

50岁这一年的春天,我脚疼,去了友谊医院。下午片子出来了,报告单上写着:XX,XX,左足退行性变。我吓着了,这词儿就像恐龙正在消亡一样。我就去抓已到急诊值班的医生。医生正给一个伤者清创。我夹着嗓子问:大夫,您看这是……怎么了?医生举着夹了碘棉的镊子,瞄一眼报告,眼眸中闪过一丝善良。他意蕴深长地说:多吃蛋奶。回手掏,碘酒涂在了伤者膝盖上。那人“嗷”地一声。我明白了,那是说:外伤是这样的,你只是老了。

暮春,我将手机屏幕怼着设计师,正在冲他发火:字设计得这么小,谁能看得清楚呢?想过用户体验吗?大家看我气势汹汹,却是笑而不语。最怕空气突然沉默,如果再不说话,轰啪!设计师看着尺把开外,啒啒逼人的手机,朗朗读了起来,字正腔圆,且不像是胡诌。我大吃一鲸:我的眼,老花了?!

初夏,专家说这是156年来最热之夏。又一页报告飘来:亚临床甲状腺功能减退。不是大病,但不可逆,就是老了。

2022年从春到夏,说是疫情的锅,世界经济都在下滑。降薪,裁员,倒闭,失业,破产,甚至自杀,人们渐渐陷入窘迫之中。我无一例外地被挟裏,活得不甚得意。而我的身体,也毫不客气地一次次提醒我:退化,退化,退化。我的心渐渐紧张。原来,高昂的护肤品也只能暂时摁住倔强的皱纹与拉垮的眼袋,五脏六腑与筋脉骨血的老化,在X光、B超、CT、核磁共振诸如此类之下,终是无路可遁。有心说不服,身体却很诚实地要投降。

每次“老了”袭来,心就揪痛一下,颓丧半晌。直到某一天,凌晨两点,我睁着眼,突然认为这不是熬夜,这是失眠。直到这个两点,我热汗淋漓,认为这不是最强夏天,而是盗汗。然后那三个字,挟裹着恐怖的BGM而来,扼住了我的喉咙——更年期。

一个人的一生:最幸福的三个字,我爱你;最恐怖的三个字,更年期。

一切已经来不及。

我用一生的痴情修习,想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才能配得上一位良人,而我喜欢的人,此时可能正年轻;我用坚韧的性子打底,想在荒地开出一片商业版图,如今正如困兽蜇伏,却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用孤傲的灵魂作注,欲踏遍万里河山,凝华采露,后激扬文字,鹰击长空,然而走得高远,看得无数高人尽显峥嵘,我写这篇文字,却用了很久很久。

啥也不是。

未来仍是无限可能,但之于我,已是浮梦华录。谁能爱我的鸡皮鹤发,我又如何爱自己的才短思涩?

我不怕死,但我怕老。

我不想老,却是自然意志,无人抗衡。我很害怕,好想寻求安慰,但我不敢向任何人说。EM……至亲骨肉总得报喜不报忧的,而其他人,与其说希望你过得好,不如说更希望你过得没有他们好。犹如闺蜜,铁杆闺蜜,一生其实在意,谁嫁得好、谁混得好、谁比谁先老。当然也不能让同事知道,否则我再向他们发火得掂量掂量武力值,他们急了会骂我更年期。说了这三个字,对人是很有杀伤力的。我最怕,男人们都知道我老了,那会有谁来爱我呢……如此败落,时间戴着黑手套,拖拽我向幽冥之地。我无从抵抗,还要对擦肩而过的路人,装着我不怕,微笑的样子。多么的绝望和痛苦啊!

恐惧攥紧了我的咽喉,无法呼救。

形容死亡有一个词,死不瞑目。如果说粉身碎骨形容了死的惨烈,死不瞑目就是死的诛心了。诛心,是对精神和肉体双重的毁灭。大自然的意志我不能悖逆,我接受死亡。只是,让我死得明白好吗?我来的不能自己解释,去的不由自已安排。我经历了很多事,却又都是云烟。那我存在这世间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创造么?我心有版图,未有所成。是破坏么?人微言轻,动不了外界分毫。是害他么?伤天害理的事一件不敢做过,尽管也曾想手撕仇人。是利他么?只为他人的快乐而生,事实世人更多在为自己的快乐而争。是享用么?吃喝拉撒葛优躺,造粪虫虫谈活着的意义是消耗?是受苦么……前有难圆其说的5问,只能绞结成这一个众生悲叹“万般皆苦”的结果。

佛说来人间是苦修,道说来人间是渡劫。因果循环,六道轮回,才是这世界。你以为这解答了我的疑问?其实并没有。为什么要形成这六道轮回的世界?六道轮回有什么存在价值?这只能追索到宇宙形成的本源,才是最终的答案。至今,无人探索到宇宙形成的秘密,SO,人生的意义,至今没有高度认同的一个答案。

迷惘无解,死不瞑目。

一个孤单的人形,在雾霾氤氲的空原迷了路,茕茕独立,空无一人,只有淒冷的BGM,是惑且凉的心。这就是我在凌晨,一个人坐在夜幕里的存在。

此处,别再鼓吹,医美却老还童,你在逆龄生长。医美和养生,只能延缓衰老,且时间有限。你大可不必,做天山童姥的大梦。古今比你有钱且有权的帝王将相都炼丹能将自己毒死,你又来称什么雅士名媛可以长生不老?美颜与滤镜,可以逗我们开心,可看着镜相里美美的自己疗愈,心却应如镜相一般清澈透明。分清虚拟与现实,勿来编撰什么盛世谎言,就连“优雅地老去”也常常是愿望,现实往往让你老得可能并不从容。我们此处谈的,是如何关照自己的内心。

坏情绪像细菌一样滋生且横行,杀人又放火。围追堵截已失效,只能放任它肆虐。这也是对自己“好一点儿”。悲伤肆虐,我知道了最怕失去的人和事;恐惧肆虐,我触碰到了我舒适区的边界,看到了“危险”真正的模样;迷惘肆虐,我确定了哪些事情需要解决。放任吧,给自己出口,直到细菌滋长尽头。

因为,生死相生,物极必反。

按照宇宙法则,所有的撕裂与破碎,消亡之后,都会重建吧?小草会从灰烬之中,冒出头儿吧?河水干涸了,河床化作辽阔的公路流向天际。楼兰古国湮灭了,新疆的葡萄和哈密瓜很甜很甜!如果败亡只是重建的前奏,我们是不是不用掩饰什么,承认自己的脆弱,直面自己的恐惧与迷惘,把它讲出来,就是一种勇敢呢?然后面对它明晃晃的刺刀,我们坦荡荡地与它破釜沉舟,置于死地而后生呢?

2022年的秋天,我终于打碎了困住我的无形接界,将自己内心的恐惧与迷惘以郑重的方式讲了出来。往后余生,我有一个使命:探索与解答“我”存在的意义这个哲学命题。如果有幸与命运成交,那真算活得明白了。我没来得及认真地年轻,那就让我认真地老去。

50岁,知天命,实指人们进行思想重建的一个纪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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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0

标签:东单   迷惘   恐惧   死不瞑目   公章   更年期   成年人   宇宙   意义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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