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万福河

我的万福河 ~王峰

城南几里的万福河,河面宽阔,风景优美,是我最喜爱的常去游泳的地方。

漫长的岁月里,万福河虽几多变迁但至今仍是菏泽最大的的一条河流。万福河全长150多公里,上游分别为南渠河和中渠河。南渠河出定陶西城北仿山,向东至大薛庄流入成武县北境,东流至巨野县的阚家店。中渠河出定陶西北,在今定陶附近折向东北。

听老人们说,万福河原来并不叫万福河,上古时它叫菏水。汉武帝塞黄河瓠子决口时,才改叫万福河。古代歌谣曰:“宣防塞兮,万福来”。遗憾的是,旧时代万福河并没有因为它的名字真正给老百姓带来幸福。

在历史的沧桑中,万福河 一次次的决口,一次次的水患,带给人们更多的是苦难。 解放后,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百万民众齐心协力治理河道,万福河才真正成为老百姓的幸福河。

近年来,万福河又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新开挖的万福河航道,途经巨野、成武、金乡、鱼台、任城五县,入南四湖与京杭运河主航道相交,成为贯穿鲁西南地区的重要航道。它带给百姓的不仅有排洪灌溉之利,而且成为集文化娱乐、养生休闲为一体的新的生态景观带和天然湿地养吧,成为老百姓游玩的好去处。河里,碧水映天,鱼翔浅底;两岸,绿荫繁花,莺歌燕舞。时时处处带给人们的是新时代幸福生活的美好享受,处处时时听到的是红男绿女们游水戏鱼的欢乐笑声。

距菏泽东南大约40公里的巨野县境内,万福河流经我的家乡,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五六百人的小村庄。我的记忆中,河不宽但水很清,鱼游虾戏,草木苍翠。庄户人家祖祖辈辈都是靠着这条河繁衍生息。这里的一树一木,一花一草也都靠着这条河孕育生长。从小在河边长大,吃猛、走水、踩水 、鸭子凫、打澎澎各种泳姿我样样都会,尤其是吃猛走水,上百米远的河面,一个猛子下去,能从岸这边游到对岸。在我心里,万福河是水,我就是鱼。

娘那时在村里做赤脚医生,多在初九大集那天到公社卫生院拿药,也顺便赶集买点东西。中途路过万福河。

这天是我最盼望的日子,因为这个日子我可以吃到娘从集上带回来的粉条肉合手包。为了能早点闻到那包子的香味,我和我哥常常去接娘,有时甚至游到河对岸等娘。但是娘从没有把怀里的合手包给俺哥俩吃,她只是温和地朝俺俩笑笑,说:“回家让你爷分给恁俩吃”。

当爷爷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每人一个分给我、我哥和我堂兄弟的时候,偌大的院子里便充满了包子的香气和满足的笑声。娘给爷爷的那个合手包,爷爷只是闻闻,轻轻地咬上一小口,然后一掰两半,分别放在最小的我和堂兄弟手里。物质匮乏的岁月里,亲人们的无私关爱让我体味到比合手包还要香上许多的亲情。

村里,有我儿时的好伙伴,而最要好的就是二蛋哥啦。二蛋哥是我堂叔来春的儿子,比我大一岁。俺俩经常到万福河边割草戏水。平常,他上树掏鸟,顺瓜溜枣,还常跟人咧架干仗。但一遇到跟我有关的事,他立马变个人,仗义得很,人物得很。

后来我才知道,俺爹被发配五七干校劳动,娘因不肯与爹划清界限而失去公职、被迫回老家务农。刚回村里的那天晚上,来春叔把二蛋哥叫到跟前叮嘱:弟弟家落难啦,从城里来,是你弟,也是客,得让着,护着。

我最难忘的是来春叔揣着半碗布鸽雏到万福河边接割草的我。那天,来春叔步子迈得特别大,他在前面急急地走,二蛋哥小跑似的紧跟着。一到跟前,来春叔就从怀里掏出个碗来,碗上面盖着毛巾,毛巾用绳绑了一圈,拿掉毛巾,是一块透明的塑料布,隐隐约约一股肉香从碗里面透出来。

来春叔说:“二小,路远,再不吃,就凉啦!布鸽雏,恁二蛋哥摸的”。

二蛋哥说:“俺爹说,你是弟弟,得恁先吃”。虽然这样说,但他的眼睛还是死盯着碗里的布鸽雏。 我上前拉起二蛋哥的手:“哥,咱一块吃!”来春叔笑啦,二蛋哥笑啦,我也笑啦,身边的河水哗啦啦啦也笑了……

万福河的冬天让我尤为难忘。凛冽的寒风过后,河⾯就结了厚厚的冰,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把河岸装点成了银⾊,岸边的⽯头、草堆也都换上了新装,有的像狗,有的像⼀窝猫,还有的像⼀只青蛙……

每每到了这个季节,我就可以到结了冰的河面上溜冰,可以吃到娘从集上买回来的猪肉粉条合手包啦。

和其他的孩子不同,我的溜冰是娘特别鼓励和批准的。但溜冰时必须和大人先说好,到哪里溜冰,然后带一件厚厚的大棉袄和一根长绳,上冰前,先找棵粗粗的柳树,把绳子绑在上面,再把绳子一直往冰上引;溜冰一定有伴,要三人以上;一旦冰面有事,谁负责用绳子拉,谁负责喊大人,要说好。

在冰上,溜冰的小伙伴各有各的玩法。有自己滑的,有一个推另一个的,有在冰上抽陀螺的。孩⼦们把欢笑洒在了冰面,也洒向小河两岸,使冬天的⼩河充满了⽣机。 冰面上有时也有大人,但大人多不溜冰,而是用我叫不上名字的尖尖的铁家伙在厚厚的冰上錾一个洞,把网顺进洞里,然后只需要耐心等待,约摸一顿饭功夫,再把网慢慢往上拽,就会网出许多鱼来,小的放回,只留大的。

这事俺庄西头的关大伯最在行。俺庄只有他一人姓关,没儿没女,只他一人。听说他年青时有媳妇,很漂亮,俩人好得很。有一年庄上遭土匪,为了救他,媳妇中了土匪黑枪,从此剩他一人。别人再给他说媳妇,他都不应。

关大伯人特别仗义,谁家有过不去的事,他准在场。大伯会打拳,会拉弦子。晚上,他家是个人场,每每满月时,他就会拉起弦子,那弦子拉得如泣如诉、高转低还,好听极啦。拉着拉着,泪就会从关大伯的眼眶里淌出来,大伯不知道,但大家看得真切,就不约而同悄悄出去,只留大伯一人。

一次,我被关大伯的弦子声深深吸引,出去得晚,听见他自言自语,好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我凑上去:“大伯,您和谁说话呢?”大伯一愣,见是我,摇摇头,又摸摸我的脸,笑啦,我也跟着傻笑。庄上的女人说:“找男人,就得找人家老关这样的,死了,也值!”

说远啦,还是接着说我心爱的溜冰和合手包。有一回,邻村的一个孩子,第一次来溜冰,不知道底细,不小心滑到关大伯头天网鱼留下的洞附近。大家伙喊着,说话不及,那孩子已掉进洞里,关大伯一个箭步,眨眼间到了那洞前,用娘安排的那长绳把孩子救上来。因为及时,那孩子并没真淹着,只是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哭。刚好,娘从集上回来,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用事前备下的大袄把孩子围上。

事后,那孩子的爹娘一家几十口人敲锣打鼓到关大伯家致谢,关大伯说:还谢我嘞,我錾那鱼洞,差点要了孩子的命,要不是嫂子事先安排的那根救命绳,就真出大事啦,想想都后怕。

庄上辈分最长威望最高的大爷爷说:还是文化管用,有了文化,才能知礼仪,懂孝道。以后都记着,各家都跟她大嫂的样学,再难也不能失了做人的本分。再难,也得供孩子读书,睁眼瞎弄啥都难中大用。

五 太爷爷在世的时候,要童年的俺爹帮爷爷晒小盐贴补家用,不让爹去学堂。爷虽然乐意俺爹去读,但他是孝子,不敢违了太爷。从俺爹算起,爷有四男三女七个孩子,生活的重担象山一样压在爷的身上。俺爹是七个孩子中的老大,自然要带头挑担子。

听俺爹说,他能从偏僻的乡村高小直接考上菏泽卫校,全赖天柱爷的无私相助。天柱爷是关大伯的爹。据说天柱爷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大约三岁左右要饭到万福河边,被俺庄乡亲收留,住在庄东关帝庙里,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因不知自己的爹娘姓氏,就以关帝庙的关字为姓,以到俺庄那天为生。

十五岁时,一位云游高僧在关帝庙看到天柱爷,看他天资聪慧,欣然收为关门弟子,传授绝世武功。二十岁,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他盖了房,娶了媳妇,媳妇一连生下九个闺女,独独不见男丁。三十岁,巨野闹义和团,天柱爷一口大刀,远近闻名。六十岁的时候,有了关大伯。七十岁时,在高粱地撞见日本鬼子要凌辱庄上姐妹,空手夺枪斩杀俩鬼子。

爹给我讲,看见俺爹因不能读书在万福河边溜达落泪,在河边撒网的天柱爷马上停下手中的活计,带俺爹找太爷。天柱爷说:“孩子上学事大,不能耽误,晒小盐的活有他顶。”太爷又说,人家先生还要秫秸当学费,天柱爷一拍胸脯:“用我打的鱼抵……”

就这样,爹在天柱爷这根天柱的支撑下,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奇迹般读完全部小学课程,从高小直接考到菏泽卫校,成了近百年以来俺庄第一个走出去的文化人。

多少年过去了,天柱爷早已不在人世,就连他唯一的儿子关大伯也去世多年(他们父子都超百岁,无疾而终)。但天柱爷关大伯的侠行义举却深深印在庄人的心里。

关大伯虽然没有后人,俺庄虽然没了关姓,但王马刘三大姓的家庙里乡亲们却自发为他们父子立了牌位。万福河两岸十里八乡也随着天柱爷九个闺女的出嫁而传颂着他父子的逸事。一位云游的道人说:“他们是天上的关爷父子托生,到万福河为老百姓消灾送福,功成业满,自然要返回仙界。他们肉身走啦,但灵魂将长驻人间,护佑这一方水土一方百姓”。

爹从五七干校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娘也恢复了教职,从老家返回菏泽城里。我呢,因习惯了乡村生活,又不到上学年龄,不愿回城,娘只好把我送到菏泽城西南十里的姥姥家----一个紧挨万福河的村子。 夸张一点说,姥姥家的庄子几乎在水上漂着,家前、家后、庄东、庄西流淌的全是清清的万福河水。 每家每户最头疼的就是如何不让自家的孩子偷着下河。

我从小在爹娘的支持鼓励中下水,自然和伙伴们不一样。一是下水跟姥姥提前告知,二是按约定的时间到家,三是有水性不谝能,而且运气好的时候,我还能捡些野鸭蛋和莲蓬。因此,家里大人特别放心。

我没住姥姥家的时候,有的小伙伴常常偷着下水,回家后免不了一顿揍。为防孩子偷着下水,大人就在孩子身上用锅底灰记记号。村里大人们看我稳当,大人也就放宽了要求,下水洗澡可以,必须和我一起去,一块回。在姥姥庄上,我被公认为懂事的小大人,这种特别的爱的氛围,是一种苦难中的被尊重、被看重,是一种精神和心灵的满足,让我有一种特别幸福感。

夏秋天晚上,姥姥家特别热闹。姥姥家紧挨河边,院子宽敞,吃过饭,邻居便三三两两来串门,一顿饭功夫,院子里就围满了人,有站着的,有马扎上拘着的,有靠树依着的。说着,笑着,跟生产队牛屋院差不多。

这时候,宝成舅出场啦,他是全村公认啦呱高手,只要没有特别的情况,他是几乎每天都到。我是姥姥的碗尖子,是城里来的客,自然享受特别的待遇,他先放一矮木凳,让我坐着,然后把我揽在怀里来讲。现在想来,我对文学的爱好应该是从姥姥家宝成舅那里得到启蒙的吧。

慢慢的,到了上学的年龄。爹娘想接我回城里读书。和姥姥待的时间长啦,我又乖巧,姥姥心里舍不得我,但外孙的学业当紧,她在堂屋西间偷偷抹泪。我心里矛盾得很。又想和爹娘去城里,又怕失去农村一草一木一沟一塘一猫一狗带给自己的快乐。在孩子心里,有爱的地方就是天堂!

斗争的结果,还是自己把自己藏进万福河的芦苇荡里。爹娘找不到我,只能悻悻回城。透过密密的芦苇缝,看着渐渐远去渐渐消失的爹娘的背影,听着身旁流淌的河水声,我止不住落下了泪。

眼看学校就要开学了,爹娘只能让姥姥劝我。最后姥姥居中调解,达成这样的约定,我回城上学,到假期星期天回乡下过。其实,每一次爹娘来姥姥家接我的头天晚上,我都很久不能入睡,那真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爹娘啊。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 不管是老家,还是姥姥家,生活都相当清苦,相当艰难,但万福河却使孩子年代的我始终甜在其中、乐在其中。生活在这条河边上的家人、亲人、老少爷们、兄弟姐妹的亲情始终弥漫着我、温暖着我。尤其是那些和我没有任何血缘亲戚关系的左邻右舍的看顾----那种朴素单纯、那种不求任何回报的无私付出, 给了我一种特别的幸福感受。

从菏泽城出生,到三岁随娘回老家务农,五岁住姥姥家,七岁回菏泽城里上学读书,小学初中高中中专,再到毕业参加工作,机关工厂农村,教育企业文化,不管到了哪里,从事怎样的工作,但自始自终给予我动力伴随我前进的就是这始终不变的万福河。五十多年过去了,这清清的甜甜的万福河水,陪我走过了童年、少年、青年、中年。从娘的合手包到来春叔的布鸽雏;从关大伯弦子声声到姥姥家的故事会;从天柱爷的侠肝义胆,到老娘亲的救命长绳。童年的熏染渐渐化作少年青年中年的永久记忆和价值追求。让我对福的内涵有了自己的体味和理解。

什么是福?当你饥渴难耐的时候,别人送你一碗稀粥,这就是福;当你身处激流险滩不能上岸,被别人伸手相救的时候,这也是福;当你环顾左右茫茫不知进退的时候,别人为你高擎一盏明灯,给你指明方向,这更是福。福还有另外一面,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帮助别人其实也是福,要做那一个递粥的人,做那个伸手相救的人,做那个点亮明灯的人。播撒爱心、广结善缘,你这一辈子随时随地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福!

万福河!祝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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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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