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晓峰｜母亲的麻花辫子

母亲的麻花辫子

门晓峰

两根垂到腰际的麻花辫子乌黑油亮，黑密的发质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保养得很好的那种，行走在大街上这两根非常非常漂亮的麻花辫子时常吸引着路人的目光，尽管那个年代年轻的姑娘或是小媳妇大都梳着辫子，但是像这么粗壮精细的麻花辫子还是很少见到的，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听到人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这个梳着麻花辫子的人。

其实这个被人赞誉的人就是我的母亲，那时候我七八岁的样子，常常跟在母亲身后走亲串友，我的母亲那时也才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这个年纪是人生最美好的时期，美好的人生和美丽的麻花辫子使母亲的脸上常常挂满了笑容，听到人们对母亲辫子的赞美，她的心里有一种由衷的骄傲，七八岁的我正是有点记忆的时候，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对她的辫子格外珍爱，一有闲暇时间她都会精心梳理自己的辫子，努力让它保养到最好的状态。

母亲在一家制鞋厂上班，她上班的地方在城南，我们家住在城北城墙根下，相距足有六七里路，每天要往返四趟，无论春夏秋冬母亲都要靠双脚走完近三十里路，那时自行车对每一个中国家庭来说都是奢侈品，一个月收入只有二三十元的财会人员，除去必需的生活开支，要买一辆自行车是多么难以企及的事情，为了全家人的生活，母亲只好用双脚丈量回家的路程，多年后母亲说起这段往事，她动情地说：在那个年代，大家的生活都在同一个水平上，为了你们也得坚持。我理解母亲的意思，在精神高于物质的年代，人们纯朴的感情里物质是最重要的，有了精神就能战胜一切困难险阻，过分的依赖物质会使人丧失斗志，失去精神支柱。母亲的这些话多少对我们都有一种警示作用。

母亲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出身于商贾之家的她有着极好的天赋，在工作中她的聪明才智得到了发挥，精于数学的她成为鞋厂的会计，这是一个关键的岗位，直到退休由她经手的账目从没出现一分钱的差错。上世纪七十年代各单位的政治学习抓得都比较紧，几乎所有的单位都是白天抓生产晚上抓学习，这无形中又增加了母亲一趟往返的路程，数九寒天母亲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她顶风冒雪为生活奔波，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刻下的就是母亲的辛劳。单位常年晚上的政治学习让许多人心生怨言，为了调动职工参加政治学习的积极性，厂里决定为每个职工供应一份夜餐，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商品都要凭票证供应，所谓的夜餐就是粉条和白菜做成的菜汤，即便是这样的菜汤都足以能吸引职工，一碗这样的菜汤也就值三毛钱。母亲却舍不得吃这碗菜汤，在一个个寒冬里，母亲会趁着夜色将菜汤紧紧地捂在怀里，端回来让我们兄妹吃，对贪吃的我们来说贴着母亲体温的寡水菜汤就是最好美味。

岁月是一把无形的剪刀，这把可恶的剪刀把母亲漂亮的麻花辫子剪得越来越短，垂到腰际的辫子快到了肩头，随着我最小的弟弟出生，我的母亲已经身心疲惫，兄妹四人有的要上学有的要哺育，父亲长年在乡下教书，每周只能回来一次，年迈的爷爷奶奶需要母亲来照顾。母亲柔弱的肩头上挑起的是一大家子人的日常生活。为了储备过冬用的烧煤，母亲会抬起上百斤的大筐，一筐筐地把一冬的燃煤抬进后院里，看着压得气喘吁吁的母亲，少不更事的我们竟然无法出一点点力，一大卡车煤抬完，母亲的脸上一半是汗水一半是煤灰，她座在板凳上久久的不说一句话，晚饭累的也不吃半口，年幼的我们在那个时候无法理解母亲的艰难，今天回想往事，才真正觉得母亲的伟大和母爱的无私，绝对不是一句妄言。

母亲的麻花辫子在一个周末的上午被彻底剪掉了，看着母亲的新发型我们都觉得既好奇又新鲜，其实这是母亲的无奈，岁月的风霜早早的落在母亲的发梢上，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渐渐显得灰暗，丝丝白发夹杂其中，浓密的青丝日渐稀疏，生活的重压和岁月的剥蚀使母亲开始苍老，曾经的麻花辫子已经成为美好的记忆，作为长子的我还依稀记得母亲的麻花辫子，而其他兄妹却未必记得母亲曾经的美丽，我的母亲是一个有着1.7米身高的人，她清瘦的身姿和一双清亮的眼睛着实是一个美丽的人，尤其是漂亮的麻花辫子，在风中摆动是多么美丽的风景。

麻花辫子早已成为轻风中的记忆碎片，梳过麻花辫子的母亲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满头银丝在黄昏的斜阳里折射出刺眼的白光，原本挺拔的身姿被生活压弯了腰，曾经健步流星的步伐亦变得步履蹒跚，明亮的双眼有了老年白内障的症状，年轻时可以彻夜看长篇小说，现在要把文字拿到离眼睛只有一寸的距离。看着这些我的心里一阵阵的心酸和难受，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啊。看着母亲驼腰的背影，只恨自己无能，问苍天：我能拿什么换回母亲梳着麻花辫子的美好岁月。

如果有假如，我敢向苍天再借500年，奉献给全天下辛劳一生的母亲，让所有梳过麻花辫子或是羊角小辫子的母亲们永远徜徉在春天的花园里，让她们甜蜜的笑声回荡在高高的云端里。

（作者简介：门晓峰，甘州区广播电视台主任记者，甘肃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有三百多篇文学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散文选刊》《甘肃日报》《安徽日报》等省级以上报刊杂志，有十多篇散文作品在全国全省全市文学征文中获等级奖，策划创作的多部电视散文在省级电视台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