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信仰？

最近在网上看到这样一段动人心弦的文字:没有人会因为你的信仰而尊重你，但会因为你的行为而尊重你的信仰。之所以用“动人心弦”来形容这段文字，是因为它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发生在2017年的趣事。

那年，我因工作原因来到拉萨，一座陌生而又神秘的城市。“眼睛上天堂，身体下地狱”，这边几乎所有的导游都会对他的客人提到这10个字，这也是我对于拉萨乃至整个西藏的所有印象，至于这里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宗教信仰，我毫无兴趣，因为我是一个肤浅的人，只关心柴米油盐。

我的女友叫小张，是一名小学老师，那年暑假来拉萨找我。她对于布达拉宫非常感兴趣，刚挺过了高原反应就急忙让我带她去参观这座神秘的宫殿，我托朋友弄了两张预约券。

那天天气很好，小张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我们预约的时间是下午1点，提前20分钟到了布宫的正门处，刚到那里，一个的小男孩走到张身边，问：“姐姐，现在几点了？”

小张挺漂亮，出于本能，任何接近她的男的，我都会打量一番。这个男孩大概十五六岁，面部有明显藏族人的特征，他皮肤黝黑，衣衫破烂，鞋破得指头都露在外面，眉心间还有一团灰尘，应该是朝拜时磕头留下的，她看了看手表，说：“十二点四十二分。”

男孩很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他看了看她身边的空位，又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小张笑了笑：“没事，随便坐吧。”

男孩微微一笑，尽管他身上很脏，还是拍了拍石板上的灰尘，这个动作结合他的装扮，显得有些滑稽。他坐在那里，一直看着西门的方向，我想，他一定在等人。

沉默了不到5分钟，他又问：“姐姐，现在几点了？”

小张又看了下手表：“十二点四十六。”

男孩又说了句：“谢谢。”

这时，我已经能确定他在等人，不禁问道：“你在等人吗？”

他说：“是的，我在等一个广东的姐姐，她说十二点会给我送一些衣服过来，她不会是骗我的吧？”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他，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是来要钱的，这边讨钱的人太多，我也见得太多，没钱吃饭的我可以请吃饭，但是要钱的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卖艺除外）。

可我心里很清楚，这个广东的姐姐也许不是骗他，也许出于某种原因，他应该是等不到她了。

我没回答，还好他也没有追问，他问张：“你们是哪里人啊？”

小张说：“我们是四川南充的。”

男孩：“哦，你也是过来朝拜的吗？”

小张笑了笑：“算是吧，我们更多的目的只是参观。”她指了指我，“他不信教。”

是的，我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神论者，我不相信有神，更不相信有鬼，我以前进寺庙佛殿会跪地膜拜，那是为了取悦我的母亲，我母亲信佛，如果实在要让我有信仰的话，那就只能是共产党。我对佛的态度从来都是，虽不信，但尊敬。因为我想，佛家反复强调众生平等，无欲无求，既然众生平等，佛亦是众生，为何要在佛前卑躬屈膝？既然无欲无求，为何佛前要供着香与油？为何又对人们的卑躬屈膝如此坦然接受？

他继续追问：“你们也是三步一拜过来的吗？”

小张闻言一愣，我笑了笑，这男孩还真是天真：“我们坐飞机过来的，我们不信教的。”

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又问：“坐飞机好玩吗？”

我想了想：“不好玩，坐飞机的次数越多，心里面越发慌。”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想多谈，于是问他：“你还在上学吗？”

他说是的，我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好好上学，以后有机会可以乘着飞机，好好看看祖国的大好山河。”更现实的道理我没有说太多，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穷人就要多读书，富人家的孩子只需要拼爹拼背景就行，像我这样家境不好，还没拿到大学文凭的人，想要过得好，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也许小张是第一次跟藏族人接触，好奇心更重，她终于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哪里人啊？三步一拜过来的吗？”

他笑了笑，道：“我来自阿里，和家人一起三步一拜过来的。”

小张不知道从阿里到拉萨是什么概念，但我非常清楚，阿里到拉萨有一千多公里路程，就算徒步也需要很长时间，更何况三步一拜？说实话，我真的很不理解，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来此，就为了朝拜一个虚无缥缈的佛？

我问他：“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用了多长时间？”

他淡淡道：“我们全家人一起来的，我，我姐姐，两个哥哥还有爸爸，爷爷，用了9个多月时间。”他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脑中一阵轰鸣，九个多月，现在是七月，相当于从去年十月他们就已经开启了朝圣之旅，十月，在海拔平均四千五百米的阿里已经十分寒冷，直到第二年的五月，七个月的霜天雪地，两百多个寒风刺骨的夜晚，他们究竟是如何度过的？更何况还有一个老人。

我忍不住追问:“你们晚上住哪里啊？”

他笑了笑：“我们白天三步一拜，有些好心的人家会给我们吃的，有些旅游路过的人也会给一些钱，晚上也会有好心的人家收留我们，没有的话就只能睡在地上了。”

听到这里，我心想，终于说到重点了，我相信他们是三步一拜过来的，我只是不相信，他过来搭讪，只是单纯地问个时间，我肯定他在交谈结束时会找我要一点钱。

我问他：“路上不是有人给你们钱吗？晚上为什么不住客栈？”阿里到拉萨沿途还是有一些便宜的招待所之类可以提供住宿的场所。

他连忙摇头：“不可以的，我们的钱不多，爷爷生病了，要给他坐车，我们到这里就是为爷爷祈福的。”

我的心灵再一次受到冲击，我原本以为他们会有“普度众生，弘扬佛法”之类的宏大目标，原来这九个多月的朝圣之旅，只是单纯的为了爷爷祈福。直到此时，他也没有问我要一分钱的意思。

从他搭讪小张开始，我就带着有色眼镜看他，我觉得他跟拉萨那许多以乞讨为生的年轻壮汉是一类人，那些人身强体壮，却偏偏想不劳而获，这样的人我是真的深恶痛绝。当他中途问到我车费大概是多少时，我心里还在冷笑，我依然坚信我的判断，而此时，人生中第一次，我被我的无知羞愧到无地自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

“酒肉穿肠过，佛自心中留。”那不叫信仰，大年初一争抢着要上第一炷香，那也不叫信仰，甚至许多坐在寺庙佛堂里面僧人都不配有信仰。信仰是毫无保留，坚定不移的一种力量，只有将信念融进血液，刻在骨子里的人才会作出如此壮举，而理由却又如此简单。再想想我自己，为了亲人、爱人、朋友，又愿意付出多少？我曾经暗自发誓，就算经历了世界上所有的磨难，也要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然而在社会的煎熬磨练中，我已经忘了最初的我到底是谁。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开始有些信佛了，眼前这个少年，在阳光下璀璨夺目，他度化了我，他便是佛。

这时我才幡然醒悟，开始他坐之前还拍拍石板上的灰尘，这个动作一点也不滑稽，即使他身上再多的污垢，也染不到他通透的心灵，刹那间，我鼻子一酸，泪如泉涌。

尽管带着墨镜，他还是察觉到了我在流泪，他问：“哥哥，你为什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情细胞发达的人，也许是因为感动，也许是因为悔恨，也许是因为心灵得到净化。小张在我身边，旁边还有几个看官，我竟然没有一丝尴尬，说我矫情也好，说我什么都好，反正除了小张之外，没人认识我。对了，还有我，我重新认识了自己。

其实我想说的话有很多，千言万语说到嘴边就化作两个字：“谢谢。”

他不知道我为什么流泪，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谢谢，我看了看时间，预约的时间已经过了几分钟了，我们不得不走，我看了看他露在外面的脚趾头，拿出两百块钱：“去买双鞋子吧，往后的路还很长。” 两百块钱并不多，只能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让他的路稍微舒坦一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在手中，可能是很少有人会给他红色的钞票吧，他的样子格外开心，我说：“去找你的家人吧，那个广东的姐姐应该不会来了。”

他点了点头，样子看起来又有几分失落。

我说：“她肯定不是骗你的，她可能有别的事情，所以来不了了。”

他相信我说的话，脸上又有了灿烂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钱装进口袋，朝西门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