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在拙政园看昆曲

□翁敏华

在报端读到“苏州学者提出构建‘拙政园学’”的新闻,不由得想起了四十年前的春夏之交,我第一次来苏州,随导师陈古虞先生,到苏州参加“两省一市昆曲会演”的往事。正是在那次盛会上,我们有机会在拙政园古戏台上,看了一场昆曲演出,正所谓三生有幸。我当时还是个曲学研究生,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场面,兴奋得不光睁大了双眼,且每个毛孔都似乎张开着,孜孜地汲取着学术养分。

记得当时住在苏州饭店,会场也在那里。连续地看了张继青的《游园·惊梦》、上昆的《南柯记·瑶台》《西厢记·佳期》《搜山打车》。浙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两个十六岁小演员演的《拜月》,还有汪世瑜的《拾画叫画》。浙昆世字辈中的佼佼者汪世瑜,演得心诚情痴,风流倜傥。苏昆的参演剧目,除了张继青娇弱婀娜、青春初醒的杜丽娘,还有《打虎·游街》《玉簪记·偷诗》《西厢记·游殿》等,武松的英武,小生的风流,小旦的娇憨,丑角的滑稽,都极精彩,拿捏得恰到好处。张生一角,让我永远记住了女小生石小梅。

正是苏昆的《打虎·游街》,放在拙政园古戏台演出。这就是我久仰了的伸出式舞台,三面观众,一面背景,中间是个月洞门,用浅蓝色的纱帘挡着,隐约可见里面乐队人员在活动,月洞门上有块黑底金字的横匾,上书“普天同庆”。整个戏场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客厅模样,想必拙政园最初的主人王献臣,就是这样听戏、品曲的,一想到我正穿越到数百年前的明代,心里便有说不出的受用。台四角四根圆柱,四周围绕低栏,令人想起“勾栏”一词。厅周边的排门上雕花刻字,上方启窗以饰花格,雕梁画栋,全然是枣红颜色,给人感觉富丽而不堂皇。

看《打虎·游街》,好像身临《红楼梦》柳湘莲活演武松,让尤三姐深深倾慕的故事里。漂亮利索的舞蹈动作,高亢嘹亮的歌喉曲腔,今儿个把我也像三姐一样,看迷在这儿了。丑扮的店小二也有趣得紧,给武松斟酒,先用壶,后用缸,都用自己的嘴模拟声音,最后“得儿——滴滴滴”,表示酒已滴干,非常形象,明明让人听出这是模拟,却没有破坏实感,更有美感。

用人扮虎形也十分古老,北宋笔记里已有记载。虎形模拟虎的动作,却又不完全像虎,处于似与不似之间,虎与武松这才能有许多搏斗的场面,才够美,够精彩。虎被打死,随着一声吼啸,身躯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在了地上。观众席笑声不断,气氛很好。戏曲剧场效果的标准,与话剧、电影是不一样的。

武大郎的矮子戏来源亦古,宋金杂剧院本中就有扮演矮子“王勃”的戏。戏曲从来有向观众透露谜底的做法,武大郎耍拳转圈,布裙飞处,让人看见裙下蜷曲着的双腿。最后谢幕,这位矮男人三寸丁,突然站立起来,原来是位高个演员!大家为他艰苦而绝妙的人物塑造而感动,掌声雷动。记得这位丑角演员叫张寄蝶,其余两位忘了。记住了张寄蝶,是因为他的名字特殊,当时心想:他与张继青怎么不是一个“继”呢?为了写作此文,刚才到百度上查了一下,原来张寄蝶还是位书法家!真是多才多艺。

第二天,我们在苏州饭店友谊会堂听王朝闻先生学术报告。他说,“最近集中看昆曲,越看越要看”。《游殿》《痴梦》看两次了,“还想看”。这么个大美学家说大白话,让人消除了心理障碍。他特别提到了拙政园古戏台,说对古典的伸出式舞台,“我是爱派”。伸出式舞台把后台当做前台的补充,让昆曲展现“雕塑美”,昆曲的美是“自我欣赏”,歌白是“自我吟诵”,戏曲的“讲究意境是好传统”,他批评把传统戏曲“塞”入西方来的镜框式舞台,“二道幕帮了倒忙,干扰了舞台”;实物表演是“道具耍演员”。王老的观点何其鲜明,在在都为中国传统艺术张目,认为这些独到之处“使我们中国人自豪”,“放弃特色和独立性,是慢性自杀”。王老的讲话于我有特别的意义。当时的我,正处在学位论文写作、等待答辩的阶段。我论文的题目是《论宋元南戏的表现艺术》,许多看法与王老不谋而合,对中国戏曲我也是“爱派”。作为无名小卒,我需要支持需要撑腰,更需要补充需要指点,会议期间的观演盛宴,会上会下的自由讨论,以及王老等多场学术报告,直是及时雨、雪中炭。我在看戏中、听报告中,几番感动得热泪盈眶。王老给了我底气,德艺双馨的昆曲艺术家的精湛表演,给了我底气。我三个月后的论文答辩十分成功,自觉与听王朝闻先生的报告、与参加苏州“两省一市昆曲会演”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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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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