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唱歌的女人

张姨是泰安人，泰安哪谁也不知道。

文革结束没多久张姨上了中专，但却没学到什么，仅限识字没做文盲，毕业分配到临沂国棉八厂当工人，张姨唱歌非常好听，运动时还参加过乡里的“文工团”唱的一首好山歌，声音清脆入耳，进厂后不多久就被选进了厂里的文艺标兵，成为了大家瞩目的小邓丽君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三年，张姨生了一场大病，等病好后人虽然看起来什么太大变化，但老是容易忘事，就连简单的车床操作也老是出错，久而久之厂里开始谣传张姨那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厂里害怕张姨在厂出事，后便让张姨回家待业，就这样张姨便下岗了

回到家的张姨看到家乡已经物是人非，大家见到她也纷纷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张姨在厂里乱搞男女关系被开除了，张姨在厂里偷东西让抓了，什么难听的谎都有

面对父亲嫌弃的眼神，张姨知道家待不住了便去老单位——“乡镇文工团”，去找老战友们时候，发现他们早就四散天涯，当初热热闹闹的红卫兵小礼堂成了空架子，只剩打鼓老头在那负责看门。张姨找到团长以求谋一条生路，城府颇深的团长给她出了一条主意—你不是唱歌好听吗，那咱就唱歌，给死人唱歌。张姨心有顾虑，但架不住实在没有其他生路便答应了下来

八十年代末期改革开放进一步加深，西方迪斯科舞曲的《荷东》和《猛士》等文化产物对中国尤其是农村产生了一次彻底的袭击，无数青年开始着喇叭裤，扛着录音机听着舞曲赶着时髦，丧葬音乐也深受音响

浓妆艳服一穿，身姿一扭，劣质音响伴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张姨放弃了什么山歌民谣之类的拿手歌，开始主唱《站台》、《路灯下的小姑娘》、《再见我的爱》之类的舶来品四不像歌曲

这种葬礼上表演和演唱风格明显吸引到更多人前来驻足观望，大家男女老少都聚集到丧礼舞台上看张姨的表演，这让死了人的本家感到无比开心，也让孝子贤孙哭完后有了放松欢笑的地方。渐渐地张姨出了名了，白事上的角，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

有一些积蓄的张姨提着买来的礼物回老家，可她党员的老爹却赶她出门，说她挣死人钱不干净，浓妆艳抹的样子更坐实了那些风言风语

张姨气不过扔下东西就走，她弟骑自行车把她送到村口说，姐你要不相个亲找个男人结婚吧，这样别人就不会说闲话了，你干的那活确实不干净。张姨从车上跳下来，甩了她弟一耳光，说：妈了个逼，我挣得那些钱全供你们这群白眼狼了。说着便哭着坐上了回乡镇的公交车

回到乡镇住的地方，张姨越想越难过便喝了一瓶白酒，醉醺醺的趴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觉得身上有东西在乱动，等她定了定神发现，老团长正在她身上摸来摸去的，她大怒，一脚踹开团长，打碎了酒瓶说，你要再这样，我今天就死在这

团长翻起臃肿的身子说：你真是个疯子，你以为你是天主圣母是吧，穿那样唱流氓歌，我们都是裤裆上的泥，不是屎也是屎。说完便灰溜溜跑了

有了气节的张姨也丢了这份买卖，但张姨家的兄弟姐妹们仍然不住问她要钱，甚至怂恿着她再去唱丧礼，张姨拒绝后万念俱灰离开了家，也就在这时有个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说不嫌弃她以前干过白事行

一个腿有残疾的农村青年，靠一手电焊手艺生活，刚死了爹妈办丧事花光了家产，穷徒四壁。张姨当时人生灰暗生死无根，没多想便答应聊聊看，聊了几次看他为人也算老实，除了穷点丑点也没什么大毛病，便托人算了日子结了婚

结了婚的张姨并没有体会到爱情的甜蜜便开始负担起这个家沉重的生存压力。一个茅草屋里除了锅碗瓢盆几乎没有什么像样家具，丈夫因为残疾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几乎每天都要为饭食发愁，她也时不时的要去帮小工来补贴家用，每天天不亮要去热电厂去扒烧剩下的焦炭敲打后去卖钱，回到家吃一口饭就去喂猪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婚后四五年才随着社会进步开始有了一些改变。丈夫虽然腿脚不便，但肯吃苦，两人东拼西凑的开了个电焊铺，后来又学着修摩托车汽车，慢慢的家庭的条件开始好了一些。麦收的时候，丈夫蹒跚在麦地里高一脚抵一脚的忙碌着，两个人坐在麦剁上看着天空，丈夫说，跟着我你吃苦了，张姨笑了笑说，没什么，苦也好甜也罢，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丈夫说，等交完公粮再卖一些粮食，我想把咱房子盖成平房，那样就不怕下雨了

夜晚银河在天上铺成白色天路，下面的两个人坐在那里，盼着明天

男人说，你说奇怪吧，天这么黑我还能看到你的眼睛，闪亮闪亮的

张姨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男人接着说，你还唱歌吗

张姨摇摇头说不唱了，都让死人听去了

男人说，等你愿意了，唱歌吧，唱给活生生的人听

张姨说 好

后来他们果然是盖起来了新的房子，那段时间丈夫一边要去修理铺一边要回家张罗着盖房子的事情，一砖一瓦的，他要看着他和大张姨的房子慢慢从平地上起来，他要在窗户上贴上双喜，他要让日子一点点的好起来。盖房的花销让丈夫更加舍不得丢掉任何一份接来的修理活，经常要忙到半夜才会结束

在一个深夜里，有人急急忙忙的跑到正在新房看铺的张姨家喊到，张姨张姨，铺子出事了，车掉下来了，你男人压车底下了

张姨一阵眩晕，踉跄起床骑着自行车就朝铺子奔去

她发誓，以后要唱歌给他听，给他的丈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