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意外死亡之后（小小说）

四十年代末初春的一个早晨，浓雾笼罩着地处山脉深处的青龙河畔，使闭塞的山村添了一种神秘的气氛。这时，周家庄周星兰家的大门被一个报丧人敲开，来人哆哆嗦嗦地告诉星兰爹，刚嫁到林家不久的周星兰，昨夜突发暴病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像一声惊雷，把星兰爹娘震了个半死，也把周姓村民惊炸了，村民们“轰”的一声闹了起来。

原来，这青龙河上下住着两户大姓人家，周家庄住龙头，林家村住龙尾，祖辈上为抢风水宝地，结下了不共戴天的冤仇。

周、林两姓依然虎视眈眈，水火不容。

上个月，周家庄的俊姑娘周星兰冲破阻力，硬是嫁给了林家村的壮小伙新任村长林大中。

星兰在娘家是公认的一枝花，心灵手巧，模样俊美，常把那些毛头小伙弄得神魂颠倒。

想不到，这么水灵的一朵花，竟被仇家林大中摘了去。为这事，周家庄的小后生窝着一肚子气，所以现在听说星兰暴病而死，哪能相信，哪肯罢休！一个个火冒八丈高地起哄，说星兰一定是林家虐待死的，并要揍死林家的报丧人。

那报丧人都快吓瘫了，这真是杀了头他也不敢讲啊，那么，星兰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事情还得从昨晚讲起……

俗话说：种是金，土是银，错过季节无收成。打一开春，新婚的林大中顾不得享受蜜月的柔情，就一头扎进农田里。

昨晚，他忙完农活，刚刚走进家门，就听星兰一声喊：“张嘴！”接着一团黑影滚过来。

大中和星当平时是打闹惯的，晓得此刻新娘子又有好东西慰劳自己了，所以嘴巴一张，竟准确地将一颗野山枣接进嘴里。

星兰见状，乐得哈哈大笑，还想扔第二颗，可大中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求饶地喊：“星兰，让我歇歇，让我歇歇。”

星兰见大中神色疲惫，一脸倦容，知道丈夫鸡叫出门，鬼叫归屋，公事私事都要干，此刻一定累得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因此便停住打逗，关心地嘱咐道：“你先歇口气，我去热菜。”说完，转身进了灶间。

等星兰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上来，回到屋里一看，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大中已经在床上睡着了。他一只脚落在床上，一只脚搁在床下的矮方凳上，眼睛一只睁一只闭，嘴巴大张，口水顺着嘴角淌了半边脸。

星兰笑够了，上去推推大中：“喂，吃饭了。”

大中朝里一个大翻身，又呼呼睡去。星兰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长发，慢慢捅进大中的耳朵里。

朦胧中的大中抬起手，“啪啪”打了自己耳朵两下，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囔声。

星兰越发觉得有趣，索性双腿朝床上一跪，又把头发捅进大中的鼻孔。

这样三番五次，睡意朦胧的大中终于被激怒了，他猛地一个翻身，只见手舞足蹈的星兰突然“啊呀”一声惊叫，一头朝地下栽去，太阳穴正好对着小方凳的凳角，顿时，鲜血像喷泉似地涌了出来。

这情景，正好被星兰的表妹杏花进屋看见。杏花自幼得了个怪毛病，那嗓子时好时哑，前些日子，她老毛病又犯，成了哑巴。

星兰听说林家村有个老人懂些医术，于是出嫁后就把杏花带来治病和作伴。

此刻，她不顾三七二十一，拼命摇晃着大中。大中醒过来，睁眼一看，只见杏花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嘴里咿咿呀呀，双手不住地上下比划，大中朝地下一望，抱起星兰冲出房去。

俗话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星兰终因流血过多而离开了人间。

这情况，除了杏花之外，谁也不清楚，可杏花既哑又不识字，“咿咿呀呀”比划了半天的手势，终究是谁也不明白。

这一切，报丧人怎能说清楚。星兰爹见报丧人死活说不出真情。

一边抹了一把老泪，像打雷一样吼了一声：“走！上林家村去！”

在周姓家族中，星兰爹的辈份最高，说话比村长还要有权威，因此，他这么一吼，十几个小后生跟了上来，一个个像下山的猛虎，嗷嗷叫着扑向林家村。

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周家庄的小后生们簇拥着星兰爹娘气势汹汹地闯进林大中的家。

“林大中，你小子给我滚出来！”星兰爹凶神恶煞般地一声怒吼。

林大中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怯生生地叫道：“爹，娘，我对不起星兰。”

星兰爹板着脸喝道：“别来这一套，你老实说，星兰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大中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星兰是怎么死的，但他觉得自己总是有责任的，所以也不隐瞒，把昨晚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这时，杏花也挤了过来，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咿咿呀呀”比划开了手势。

谁知，杏花刚做了个大中收工回来，星兰扔一颗野山枣的手势，星兰爹就暴跳如雷起来：“好呀，星兰是给石头打死的，进去看看。”

说完，就带人冲进里屋。

星兰的尸体按照山村风俗正安静地躺在里屋的竹板上。

星兰娘一掀开白布，见女儿的面孔已扭曲变形，心中一酸，惨叫道：“儿啊！”一下昏了过去。

大家赶紧过来掐人中，好半天才让老人又缓过气来。

星兰爹轻轻撩起女儿的黑发，发现女儿太阳穴处有一个比硬币还大的洞，当下“哇”的一声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喊道：“把星兰尸体搬到厅堂里去。”

周家庄的小后生们答应一声，抬起竹板就要朝厅堂里闯。山里有个习俗，死人是万万不能躺在厅堂里的，谁家要是破了这个习俗，那么谁家就会几辈子倒霉遭灾。

大中爹一看苗头不对，慌忙过来赔着笑脸劝道：“亲家，这……”

话没说完，就被星兰爹一脚踢倒在地：“谁是你亲家？给我砸！”

一声令下，急红了眼的复仇者见物就砸。

就在这时，猛听有人怒喝一声：“住手！家有家法，族有族规，你们在这里发哪门子疯啊？”

周家庄人一看，见是一位银须垂胸、弯腰曲背的老汉。他们认得，这是林家村不挂族长名的族长，谁也不知他叫什么，见了面只是尊称一声“林公公”。

林公公拄着龙头拐杖，在几个孙辈的谗扶下，颜巍巍地走到星兰爹面前，沉着脸说：“大中年少不懂事，毛手毛脚闯下了祸，你们骂几下打几下消消气也就是了，干嘛要把事给做绝了？”

星兰爹可不是林家村的臣民，一听对方在教训自已，火气就上来，指着林公公的鼻子就骂：“你这个老不死的，说得轻巧，周家的闺女就这么不值钱？自古杀人抵命，我要拿大中祭灵！”

林公公在村里历来是说一不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今天被人指着鼻子臭骂，这张老脸还朝哪里放，他连连戳着龙头拐杖，高声嚷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星兰已是我们林家的人，这事轮不到你插手，快给我滚……”

“滚”字刚刚出口，只见星兰爹扬起手掌，“啪”，狠狠扇了林公公一个嘴巴。

“林公公被人打啦！”林家村的男女老少大呼小叫地涌进林大中家。

大中爹望着这狼藉的家，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折磨，他拉起抱头蹲在地下的儿子，喊道：“大中，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咱不能白白遭人欺负。去，把星兰的尸体给我扔出去！”

大中忙张开双臂拦住爹：“爹，不能这样做呀。”

大中爹猛地扒去上衣，反手从门后操起一根扁担。

这时，林公公也跟着喊了声：“是林家门下的子孙就给我上！”

林姓村民一声呐喊冲了上去。周家庄的小后生们尽管拼死抵抗，毕竟兵少将寡，眼见倒在血泊里的人越来越多。

在这危急关头，猛听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大家抬头一看，不由得都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大中抱着星兰的尸体已经站到了山崖边，他高声命令道：“你们快放周家庄的人走，不然，我抱着星兰从这里跳下去……”

林大中以死相求，终于使林家村的人停住了手，星兰爹满脸污血，像头咆哮的雄狮，还要拼死拼活朝前冲。

这时，杏花已经背起昏迷不醒的星兰娘，用一只手比划着挡住了他的去路。

星兰爹看看身边那些头破血流的小后生，想想真要再打下去，定是凶多吉少，于是，吼了声：“你们等着，这仇一定要报的！”说完，气呼呼地带人退了下去。

刚进周家庄，星兰娘苏醒过来，她挣脱杏花的手，凄惨地叫了声：“要给我儿报仇哇！”说着，就想碰墙自杀。

星兰爹一把揪住老伴的头发，反手抽了她一个耳光：“没出息的，星兰还躺在林家，你就忍心一走了之？”

接着，转身朝身边的人一挥手，“给我敲钟！”

“当，当，当……”

沉闷的古钟一下接一下地敲着，把人们的心都要敲蹦出来。

周家庄村前的打谷场上挤满了周姓村民，看着星兰爹他们那副血淋淋的惨相，人人怒目圆睁，脸上都充满了仇恨和杀气。

也不知是谁喊了声：“抄家伙，我们和林家村拼了！”

顿时，人群骚动起来，发出一阵阵怪叫：“报仇，拼他个鱼死网破……”

星兰爹从家里抱来一坛土烧酒，“啪”掀开坛盖，用刀在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将血滴进坛内，然后捧起烧酒“咕嘟嘟”喝了几口，双手一抱拳，呜咽着说：“乡亲们，我先给大家作个揖，待踏平林家村，抢回星兰的尸体，我老汉一定再杀猪宰羊答谢你们。”

一坛烧酒很快见了底，人人热血直冲脑门：“走哇，踏平林家村！”

村民们手持扁担、锄头呐喊着，杀气腾腾地冲出村口。就在这时，村长周泉生拦住了去路。

周泉生一碰到宗族间的纠纷，就吓得心惊胆战，既不敢管，也管不了。刚才外面山崩地裂般的喧嚣，他都听在耳里，晓得再不出头，会出大乱子的，于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东看看，西瞧瞧，然后露出惊讶的样子问：“老爹，你，你们这是要干啥？”

“泉生，我家星兰给林家村人害死了，我们要去报仇！”

“啊，这真是无法无天，这事我一定要管，你们先回家，我和咱族里的长老们商量一下。”

“人都死了还商量个屁！”

“唉，要是闹出人命来，那可就麻烦了。”

“什么，你身为周家人，竟说这等丢人的话，你给我滚，滚！”

这时，星兰娘挤开人群，“扑通”跪倒在周泉生面前，未曾开口，泪流满面：“泉生，你就忍心看着林家人爬在我们周家人头上撒野？泉生啊，大娘一辈子不求人，这次我求你了。”

一个年纪大的指着周泉生鼻子骂：“你这周家不孝子孙，星兰尸体还在林家躺着，你真忍心撒手不管？”

此刻，周泉生大脑乱轰轰的，不知该如何办好。

“噗通，噗嗵”，随着一阵膝盖碰地声，一群人像下饺子似地跪了下来。

周泉生睁大眼一瞧，不由得魂飞魄散，面前跪着的竟是自己的老伴和儿子媳妇们：“孩他爹，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的子孙想想啊。”

“是呀，爹，我们还要在周家庄做人呐。”

周泉生无奈，只好把心一横说：“好吧，我可以出头，不过你们一定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能抢回星兰的尸体，不能伤人。”

星兰爹虽有点别扭，但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答应道：“行，我们听你的，你准备怎么干？”

周泉生略一思索，就凑着星兰爹的耳朵，如此这般地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傍晚时分，周家庄响起一阵钟声，不一会儿，又传来雷鸣般的喊声：“冲啊，踏平林家村！”

差不多同时，“嘟 ——”低沉的牛角号声也在林家村响起。

林公公在小辈们的搀扶下，威风凛凛地来到林家祠堂前，他扫视了一下村民，见他们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个个横眉怒目，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心里十分满意。

他一扬手，喊了声：“升旗！”立刻，一面张牙舞爪的青龙旗从祠堂的屋顶升起。

这是以前与周家人交战时，表示应战的信号旗，此旗一升，四下里便沸腾起来：“为林家祖宗争光，冲啊……”

前面两军对垒、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可就在这个时候，从后山神不知鬼不晓地冒出一支队伍来。打头的就是周泉生村长，这是他设下的声东击西之计。就是先把林家主力吸引到村外，然后由他自己带一拨精干的小后生，趁林家村空虚，将星兰尸体抢回来。

林家村人果真中计，周泉生他们轻轻松松进了村子，只一声呐喊，那守着星兰尸体的几个婆娘便惊得四下逃散。

这批周家小后生开始还能听从村长的指挥，可是一看到星兰的尸体，个个眼睛发红，有人一脚踢翻了松油灯，“轰”一团火球随着松油滚动。

周泉生要去扑灭，哪还来得及，不一会儿，大火直冲屋顶，周泉生仰天长叹，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忙让人抬了星兰尸体，急急从原路退回。

村头，林家村人没经几个回合，就把周家庄人打得一轰而散。

林家村人正要趁胜追击，却不防有人惊叫一声：“不好，村里着火啦！”

大家回头一看，才知中计，忙奔回村里救火。可一切都晚了，转眼之间，大中家和邻近的几家被烧了个净光。

这等奇耻大辱，把林家村人激怒了。林公公指挥几个小后生从祠堂里搬出一门从前用过的土炮。

整个山村像火山喷发一样，到处都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林公公，不能这样干呀！”

随着话音，林大中一步闯进大厅，把正在议事的长辈们吓了一大跳。

大中爹当下面孔一板，喝道：“长辈们议事，你跑来干什么？”

大中没理睬爹，疾步来到林公公面前，几乎是哀求道“林公公，我是村长，你们不能这样做。况且，星兰的死我是有责任的，周家庄人有气，也情有可原。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我求求您了，”

林公公眉头一下子紧皱起来：“你说什么？周家庄人弄得你们无家可归，这仇就这么扔青龙河去？”

“报仇？林公公，几代人为了报仇，冲冲杀杀，闹得村里人提心吊胆，人伤了，地荒了，这样下去，究竟有什么好处哇？”

“混帐！”

大中爹给儿子两记耳光，破口大骂道：“你算啥村长，你是我儿子，你得听我的！翻翻咱林家族谱，上百年来，林家祖宗站起来躺下去，个个是条好汉，想不到你，你……”

鲜血从大中的嘴角流出，大中痛苦地一扭头，消失在黑暗中。

天明时分，林大中突然出现在周星兰家。这么一来，反把那些磨拳擦掌的周姓村民惊得不知所措。

星兰的尸体经过这些天的折腾，已经胀得像个大冬瓜，发出一阵阵难闻的臭气。林大中一进门，见到心爱的人这副惨相，心里像刀割似的，疼得几乎要吐出血来。

昔日和星兰的爱情历历在目，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婚后共同商议如何使林、周两姓和睦相处……可眼下，人死还不得安宁。

大中再也想不下去了，他一把推开众人，蹬蹬蹬抢前几步，“噗通”跪在星兰尸体前，像个孩子似地放声痛哭起来。

“你来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星兰爹已经站在大中身后，大中转过身，刚叫了声“爹”，脸上就重重挨了两巴掌：“瞎了你的狗眼，谁是你爹！”

大中身子摇晃了一下，想起此行目的，他竭力稳住神，说：“爹，您不认我这个女婿可以，但我有句话一定要说。星兰的死都怨我，你们要杀要剐，我都毫无怨言，只是林、周两家再也不能打下去了！”

“啊，咿……”冷不防杏花从人群里挤出来，像见到救星似的，眼睛发亮，指指星兰，又指指大中，不住地比划着。

星兰爹有点烦恼，把杏花朝身后一推，走到大中面前，嘿嘿一阵冷笑，说：“回答我的话，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讲和的。”

星兰爹没这个思想准备，倒退了一步问：“真的？”

“真的。”

星兰爹的态度也缓和下来。

刚才他已风闻林家村磨刀霍霍，他晓得这仗真要再打下去，也不是件轻松事，因此眼下只要能挣得面子，停就停吧，就说：“要和可以，但必须得依我三个条件：这一，星兰是被你弄死的，所以你必须披麻戴孝，厚礼埋葬她。”

“这我同意。”

“第二，这里的风俗你也知道，星兰是个冤屈鬼，到了阴间也不会太平，所以你必须在陪她睡三夜。”

大中毅然点了下头：“我同意：”

“第三条，子不教，父母过，这事你们林家长辈也有责任，所以星兰下葬时，你们的长辈要给她下跪磕头。这三点能做到，我们周家可以不记前仇。”

这时，四下里一片安静，人们屏声息气，等着大中表态。

可大中此心中乱成一团麻，前两个条件再苛刻，他能咬着牙答应下来，可后一个条件，那真是搭着梯子摘星星难上加难啊。

大中面对这个愚昧的老人，叹一声，作出了最后的选择：“这样吧，一人做事一人当，星兰死在我手里，那我用自己的命去赔偿，总行了吧？”

此话一出，四下里“轰”的一声嚷开了：“这小子有种！”

“自古一命抵一命，万事皆了，应该成全他。”

星兰爹反倒左右为难起来，他一把拉过周泉生，低低问：“你看怎么办？”

周泉生说："不合适吧。”

可是狂热的周姓村民却在喊：“按族规沉河。”

周泉生沉思了片刻，附和道：“既然如此，就成全大中吧，只是我们也要守约，再不能打了。”

“对，对，村长说得有理。”

人们这么一喊，星兰爹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脑瓜滴滴嗒嗒落下来，他想改口，可是多年来的绝对权威不容他这做，只好硬撑着说：“好，按族规办！”

周姓后生们从山上砍来松枝，周泉生亲手做了个木笼子，又让自己老伴烧了几样好菜，拿来一瓶好酒为大中送行。

对死神，大中心平如镜，他写了一封家信，说明自己的死纯属自愿，与任何人无关，目的就是为了林、周两姓从此不再开战。

信写完了，他痛痛快快地喝了几口酒，脸上露出了笑容。

傍晚，天上下了一场磅礴大雨，随着闪电、雷声，林大中向林家村拜了几拜，然后安详地走进木笼。

周泉生他们将木笼钉死，朝星兰爹望望。

星兰爹脸色铁青，想抬起右手做个执行的动作，但不知为何，右手不住地痉挛，举了几下竟没能举起来，只得艰难地说了声：“沉河！”

随着人们的吆喝声，木笼子渐渐沉入青龙河里。

林家祠堂里帷幕垂立，香烛高照，随着林公公一声声的祈祷，林姓村民们齐刷刷地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一下又一下虔诚地磕着响头。

终于“呜——”沉闷的牛角号再次吹响，林公公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问：“林家子孙们，林家尊严历来神圣不可侵犯，如今周家庄人竟把大中沉了河，你们说该怎么办？”

“报仇，讨还血债！”

林姓村民群情激愤，山谷里发出震天动地的回响。

林公公欣慰地点点头，朝后面招招手。

马上有人抬来一把竹椅子，林公公气喘吁吁地坐了上去，一挥龙头拐杖，众人也不多说话，一拥而上，浩浩荡荡地向周家庄进发。

周家庄的人原以为大中是自愿去死的，两家干戈也算了了，谁知林家村人又打上门来，自然不肯束手就范。星兰爹敲响锣鼓，亲自领着周姓村民也涌出了村口。双方队伍对峙在龙腰处。

双方站在最前面的是清一色的青年壮小伙，他们紧衣紧裤，手拿五花八门的武器。紧跟在后面的是长发女人，他们抬着担架，随时准备抢救伤员。

最后面的是老态龙钟的老人和活蹦乱跳的少年，他们吹着号角，拿着稻草，给主力军呐喊助威，手中的稻草随时准备给年轻人垫底，照当地风俗，人死不能直接躺倒在地上。一时间，双方对峙，空气紧张得仿佛一触就要爆炸。

林公公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是力将那已经驼的背挺直，咬牙切齿地骂道：“姓周的，你们别太狂，我们林家人历来顶天立地，从不向任何人低头！这次你们害死了大中，我们决不罢休！”

星兰爹站在对面的山坡上，发出“嘿嘿”一阵冷笑：“老王八，你也竖起耳朵听着，我们周家一个个都是吃白米饭长大的，要打，我们奉陪到底，不过事情要讲清楚，林大中是自己要死的，与我们无关，你这个老王八蛋再要啰嗦，当心我们把你的脑袋当夜壶用。”

“哇……”

几句话把林公公气得心头直哆嗦，恨得牙根直痒痒，只感到一口气上不来，竟头朝后一仰，栽倒在地上。

大中爹怕乱了军心，立即发出了进攻的命令：“为林家祖宗争光，冲啊！”

四下里立刻杀声震天，尘土飞扬，两姓人家不顾性命地互相扭杀起来。一声声呐喊，一阵阵惨叫，个人倒下，又一批人涌上来。

在这危急关头，山腰间冲出两个人来，一个是林大中，一个是周泉生！林大中怎么又神奇般活转来了呢？

当星兰爹在族人的怂恿下，决定将大中沉河的时刻，村长周泉生终于醒悟过来，他知道自己再要装疯卖傻，那将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局面。

因此他决定救出林大中。主意打定，周泉生联络了几个村民，晓以利害，让他们偷偷做了个活动的木笼子，在沉河时，让他们协助林大中潜水脱逃。

周泉生救出林大中后，把他藏在自己家里。想不到，天亮后，两族又摆开了战场。为了平息这场战斗，他们俩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此刻，林、周双方打得昏天黑地。

俗话说：树怕生虫，人怕见红。一滩滩的鲜血，使林家村人失去了理智，他们搬出那门土炮，几个人抬着上了松树林，又将一团团的铁砂塞进炮膛内。

被胜利冲昏了头的周家庄人，却全不晓死神即将降临头顶，仍是不依不饶地朝林家人杀来。

这一切，全被大中看在眼里，这一炮出去，那将会有多少人成为冤鬼！

他急啊，来不及多想，一边跑，一边大喝一声：“跪下，都不许动手！”

死人活转，吓死一半。双方见一个活生生的大中出现，都被吓得魂飞魄散，林家村有几个胆小的，竟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按照当地风俗，双方交战，只要有一方跪下，那就算承认失败，对方就不能再动手。周家庄人不情愿，可又不能破这个风俗，只得呆立在那里。

险情也就是出在这个时候，林家村那个小伙正低着头在点导火索，因为怕震，他的耳朵里还特意塞了两团棉花，所以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磁……”导火线被点着，立刻喷着蓝光燃烧起来。

眼看一场更大的惨祸就要发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中再也没有犹豫，他一面朝周家庄人喊了声：“卧倒！”一面张开双臂纵身扑向炮口。

“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团硝烟腾起，林大中成了一块块血团，迸向四面八方……

山风停止了呼啸，小鸟停住了歌唱，杀得失去了理智的人们被震醒了，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响。泪如泉涌的周泉生发疯似地奔了过来，他朝周家庄人大叫一声：“跪下！”

“大爹，大爹。”

奇迹再次出现，失音多年的杏花被大炮一震，竟突然能说出话来，她一头扑到星兰爹面前，急切地说：“大爹，星兰姐不是被大中哥踢死的。”

“什么，你说什么？”

“是的，当时我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星兰姐双腿跪在床沿上，她一高兴，身子没坐稳，摇晃了一下，自己跌下床来，太阳穴正巧撞在方凳上……”

“啊！”

星兰爹一下子变傻了，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啊，我……我这是怎么啦？”

终于有人发出低沉的抽泣声，渐渐地扩展开来，人们像受到传染似的，“哇……”都痛哭起来，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