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六六届老高三毕业生的足迹（12）爬山虎

12 爬山虎

有一种专门翻山越岭爬山干活的拖拉机，山里人喜欢得不得了，有儿子的人家希望儿子能当上拖拉机手，有姑娘的人家希望掌上明珠能嫁个拖拉机手。怪不得大家给它起名叫“爬山虎”呢，山里好小伙想娶到好媳妇难如隔山，可一当上拖拉机手，这座山立刻就翻过去了。虎林中学老高一的宝增、成恕成分好，一来就上车，很快洞房花烛，娶到了心上人。别的姑娘也都要找复转军人和山下干部，这时我才听说想调到山下工作，得有五个局长签字批准才行。

“爬山虎”就是队里那六台哈尔滨松花江拖拉机厂生产的 “50履带集材拖拉机”。红色的平头钢板驾驶室，安装在车架上面最前边，它的上部是两个明亮的大玻璃驾驶窗，下面中间是发动机散热器百叶窗，两边各一盏大灯，再往下是车架前边的保险杠。驾驶室后面依次安装着绞盘机和液压升降搭载板，下面是宽宽的履带。车顶上前、后都有探照灯，以便夜间工作照明。

隆冬时节，山沟里的人们还在酣睡。拖拉机手们已经来到机库给拖拉机加油、添水，然后启动发动机予热。天亮时，车长和助手坐进驾驶室，拖拉机开始向山场进发。

山场那边，油锯已放声歌唱，一棵棵大树带着尖利的啸声翻倒下来，沉重地摔在山坡上，发出惊天动地的轰响，掀起的积雪、砸断的树杈飞起几十米高后，才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正在倒下的大树可以把盆口粗的迎门树拦腰打断，如果砸在站杆上，几楼粗的大树就会被打成两三截从半空跌落。

集材拖拉机停在小号里，车长和助手每人扛着三根两端带钢圈的捆木钢索，爬进打枝后的原木堆，在选好的原木小头上，套上一根捆木索，助手拽过绞盘机牵引钢丝绳，穿进第一根原木的捆木索钢圈，插上销子后挥手示意。车长看到助手手势，立刻加大油门开动绞盘机，把原木一根根拉到拖拉机的搭载板前聚齐，再全部穿入牵引索，牵拉到拖拉机的搭载板上。沉重的负荷使发动机发出震天的怒吼，吼声中拖拉机车头常常离开地面高高翘起，就像一匹烈马嘶鸣着突然抬起前面的双蹄，站立起来一样。经过几次调整，拖拉机终于背好原木。锁紧绞盘机滚筒，两人开着爬山虎，拖着长长的原木，像林海雪原里的山大王，威风凛凛驶向装车楞场，宽宽的雪道上留下许多碎树皮。

自从有了爬山虎，林场可以不受季节限制常年作业。化冻的季节，爬山虎的履带成了钢牙铁齿的犁铧，把整个山场划得皮开肉绽，伤痕累累。山间清澈的小溪，成了道道泥沟，像是大山的伤口在淌血。伐木工只要油锯一响，眼睛脑子就不够用，从树梢盯到树根，不知道山神爷的杀手锏从哪一路飞过来。而拖拉机手们不是头顶蓝天，就是钢板包肉，山神爷也奈何不得。因此，山神爷一怕领导画圈，从此不得安宁。二怕拖拉机手把它划得道道伤疤，再难恢复。

自从来了这些天天从南吼到北，从沟吼到坡，不停地宣誓地盘，连山神爷都惧怕三分的“爬山虎”，山里豺狼虎豹一扫光，山里人像得了金钟罩、顶梁柱、吃了定心丸，从此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山。我也成了爬山虎，一个人别把斧子，哪儿都敢爬。有次在密林里差点踩到一泡熊粪，我一看是新鲜的，吓得抡起斧子拼命敲树，直到斧尖蹦回来碰到自己的脑门。以后再不敢跑远了，郁闷时只在后山吼吼“穿林海，跨雪原……。”

庆祝九大闭幕，队里组织了环村游行。老弱病残挤满路边，我们举着自己糊的花纸灯笼，排成两行边走边敲鼓、放炮、呼口号。六台“爬山虎”亮着大灯排成一队，明晃晃盛装压阵。芝麻粒大的山村，游出了县城的档次和气势，“爬山虎”虎虎生威，功不可没。

每天回来再晚，拖拉机手们也要按规章检修、保养机车，大意失荆州，一招不慎将抱憾终生。

那天山场有人拧开拖拉机柴油箱的油嘴放油，拧回时丢了个珠子。晚上回机库后，这台车恰好停在炉边，白天冰冻的油嘴很快化冻，柴油喷到炉子上燃区熊熊大火。

山里土比木头金贵，多大的房子都是用木头绊子当砖垒起来的，树根下薄薄的那点土只够抹个墙面。干柴烈火，又没有水，只能瞪眼看着高大的车库，连同里面五台簇新的集材拖拉机被冲天的大火吞噬。书记和队长哭红了眼睛，我们这些伐木的、打枝的为了夺回损失，天天加班加点丝毫不敢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