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文人侠客梦 品味一本好书 金庸《越女剑》

“千古文人侠客梦。”可以说，“侠”自古便是文人所向往的完美人格，也是根植于中华文化深处的一种贵族精神。“侠”者，济世救人，锄强扶弱，然而这种意向也只能存在于人们的心中，理想中的侠在现实中几乎是没有生存空间。

在宋以前的文人笔墨中，无论诗词歌赋，我们都不难见到“侠”的影子，这是一种宽泛的“侠”，可能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义薄云天，可能是“感时花溅泪”的忧国忧民，也可能是“深藏功与名”的豪放不羁。然而宋以后，随着异族的入侵，统治者对文化形式的限制以及西方实用主义的传入，传统贵族文化受到打击，文学作品中“侠”的气息淡化，我们通常只有在武侠小说中才能见到侠的身影，这类小说呈现给我们的是具体的侠，是将侠的精神，侠的事迹完整体现给了读者。

说道武侠小说，想必人人都会想到金庸吧。他的小说，不但打斗场面描写极为生动，武功样式引人入胜，而且情节紧贴历史，给人亦真亦幻之感。“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小说中的人物，既有郭靖、乔峰等为国为民的大侠，也有令狐冲、狄云等锄强扶弱的游侠，他们的经历不同、性格相异，却都有一份侠肝义胆。然而，十四字对联之外，一幅横批却令众人遗忘——《越女剑》以春秋时期吴越争霸为背景，描写了越女阿青的一段经历，一部不到两万字的短篇小说，却是金庸十五部作品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部。

金庸小说在贴合历史背景的前提下，总能将江湖对于国家命运、时代变革的作用放大，即得江湖者得天下。此书也不例外，看似无江湖，却又怎知国即是江湖江湖即是国。我之前说过，“侠”的精神追根溯源就是一种贵族气质，这种气质在先秦时期，特别是春秋时期以前，普遍存在于诸侯士大夫等贵族的身上，小至人与人的交涉，大到诸侯国之间的交涉甚至战争，都能体现出侠的气质，具体不再赘述，但这种气质不一定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锄强扶弱，也不一定是义薄云天、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而是一种宽泛的“侠”，只求光明正大，一诺千金，不以诈取胜。

《越女剑》一书对于江湖塑造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此，似无江湖，其实在诸侯国的贵族之间就已经构成了一种江湖，这些士大夫办事原则和其余小说江湖中人办事风格极像，更准确地说，金庸其他小说中的江湖背景大多在宋及以后，这样的江湖中“侠”的作风和精神其实正源于先秦时期的文人士大夫的那种气质。越国大夫范蠡、文种为国为民、忠诚之至，“侠”的气质已有体现；那西施忍辱负重，为国办事，也具有“侠”的风范；吴国八剑客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确算不得“侠”，却也是为主办事，可算忠诚之士。

说完这些，再说说女主阿青吧。她应该是书里主要人物中唯一一个不是贵族出身的人了，清秀纤弱、一身青衣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出场便给人天真无邪之感。她只是城外荒野上的牧羊女，在她身上，“侠”的气息很淡，她不懂什么叫国家，不懂什么叫士大夫，怀揣着一颗单纯而美好的心，她会为死了的羊难过，她是寻常百姓，能分得清善恶美丑，她不妥协麻木，会上前与青衣剑客理论。

她是金庸小说最具浪漫主义色彩的主角，神奇武功竟出自一直白猿，她是如此简单，简单到似乎没有家，没有亲人；她是如此单纯，单纯地爱上范蠡，又单纯地离去。小说的结尾处将“西子捧心”的美好形象归于阿青剑气所伤，与历史巧妙结合，又增添了几分悲情。千百年来，人们知道“西子捧心”是世间最美的形象，谁又曾知道这美好的背后隐略了多少阿青难以排遣的怅恨？

她凝视着西施的容光，阿青脸上的杀气渐渐消失，变成了失望和沮丧，再变成了惊奇、羡慕，变成了崇敬，喃喃的说：“天……天下竟有着……这样的美女！范蠡，她……她比你说的还……还要美！”纤腰扭处，一声清啸，已然破窗而出。

她悄然离去，世人却从她的影子中悟出了精妙剑法，他们叫它“越女剑”——一个越国女孩的剑法，神剑之影流传后世，也成为了射雕郭大侠最精通的剑法之一。世人留下了越女剑，却没有留下越女的传说；世人只记得越女剑，又有几人记得了越女情？谁说女子之间没有真正的欣赏，单纯的阿青爱上的第一个人便是一个最复杂的人，一个也许她用一生时间都无法了解的人，但她对他心中的西施却是真心欣赏，甚至于甘心放弃自己的感情，这才是爱到极致，爱他，就欣赏他爱的人。

小说写得淡雅又深邃，简约又更加伤感，一旦感悟便会为其中人性的悲歌悄然落泪。我想，《越女剑》成功之处正在于简，相比于“侠”，这种简单的爱、简单的欣赏，才是每个人心最本真的美好。对于越女阿青，我们知道的并不多，她隐去后究竟何去何从，无人知晓，作者的这一留白带给我们无限的遐想。

有人说，阿青是金庸小说中武功最好的一个主角，能以一根竹棒冲破三千精锐武士的防线，而不伤一人，对此也有人不予认同。然而，在我看来，高手之间又何须定要分个高低呢？正如那经典金庸剧主题曲《世间始终你好》所写：

一山还比一山高，爱如天高，千百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