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末的一天,曹薰铉起的格外早,他匆匆吃了早饭,就搭车赶往位于首尔弘益洞的韩国棋院。
这一天对于他来说即是普通,又非同寻常。普通之处是对于拥有无数冠军头衔的他来说,第43期国手战决赛第三局不过是又一次站在熟悉的舞台,非同寻常之处在于,此次的对手即非昔日克星李昌镐,又非新一代天才李世石。
上午八时三刻,一位中年女子走进棋院大门。她沿着楼梯向上,每层楼的楼梯转角都有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照片。变幻的阳光透过天窗,让芮乃伟眸光隐约现出五色琉璃的神采。
当这位中国籍的韩国棋院客座女棋手走入棋室时,包括曹薰铉在内的人都对她投以尊敬的目光,一个女子选手在男性站压倒性地位的围棋领域冲到这一步,实在是太难得了!
黑白坐定,纹枰两分。曹丝毫不敢轻视这位女对手,他执白的步调低缓而平稳,两个温和的拆二(8、10),看来是抱定了持久战的心态。
别看她是位女子,但战斗时爆发出的力量,绝对不逊于年轻时的自己。
轮流落子,按照定式行棋。(18、19)——仿佛是一场友谊赛,大战前平静地出奇,但谁又敢掉以轻心?
这间对局室装饰得典雅别致,墙上的书画,屏风上的字画,桌上的摆设,都与舒缓的布局格调相得益彰。
轻轻的夹攻(24),年近半百的老曹风度翩翩,御敌以缓。这样黑棋得了实地,而白棋还不能说拿到了外势。
芮乃伟却显得不那么“客气”(25),抱着那种挑战者的心态,她要以攻为守。
眼看一场圆舞曲要成了变奏曲,老曹厚重的压(26),又降低了棋局的速度。
此时,她全身心地投入在棋盘上,一招严厉的打入(35),在曹薰铉古井不波的内心激起层层涟漪!不能再坐视不顾了!(36)
曹薰铉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温和似乎给了对手越加紧逼的理由,一代天王振翅而起,纹枰十九路,剑气泠然生。
芮乃伟的黑棋一下子就成了汪洋上的孤舟,随风飘摇(39)。
可是,曹薰铉也没有把握,他还没有积蓄足够击溃这只小舟的怒涛,他在犹豫,在思考。
碰(53),何等的力量!芮乃伟就是这样,该出手时绝不手软。
一如她年轻时决绝,这位女子手挥倚天剑在曹氏王国的海清河晏的世界中劈开一道裂缝,整个王国的根基随之动摇。
白棋现在左边和左下角都很危险,但老曹硬在此又捞一票(60)。他等于在告诉芮乃伟:你要能吃死我一块你赢我,你要吃不死我你就必败!
老曹果然有大将之风,虽败而不乱,抓住黑棋的一个缺陷(96),困兽犹斗。
白棋做出了最顽强的反击(104),在棋局中心形成打劫。但毫无疑问,这样的生死劫,芮乃伟是万劫不应了(105)。
一声无奈的叹息,老曹屈辱地救回了大龙(108)。他知道他已经输了,左侧“尾巴”被断,由此产生的巨大实地差距几乎难以弥补。
对于曹薰铉这样超一流的棋手来说,暂时劣势并不可怕,在他的围棋生涯中,经历过无数次的逆境翻盘。比如第一届应氏杯对聂卫平,比如第七届富士通杯对刘昌赫。
真正让老曹输的心服口服的是,眼前这个女子在面对他时,所展现出的那有勇有谋,犀利又不失理性的大智慧。
她冷静地审视着一切,不因局面的好坏而欢喜,不因自己的得失而悲伤。
她的实力绝非世界最强,但她的心境已经达到了巅峰。与第一流棋手争夺冠军也好,与一个普通朋友闲暇切磋也好,只要坐在棋盘边,她的眼里就只有围棋。
这……就是吴清源大师传授的围棋哲学吗?
棋局在继续(114),但胜负已分。
后谱又八十五手,曹薰铉勉强抵抗,但由于芮乃伟绝妙的第93手所得到的战果过于明显,曹薰铉实在无力回天,只能认输。
他蓦然抬头,在这位中国女性身上,仿佛有一束温暖的光芒静静流淌。境由心生,弈心亦是弈棋。
页面更新:2024-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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