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riety Cover｜泰勒·斯威夫特：一名社会活动家的诞生

30岁之前，

泰勒·斯威夫特常避开争议和政治。

到了而立之年，

她认为自己应该在更广阔的领域发声。

《视相Variety》3/4月刊封面人物：泰勒·斯威夫特

泰勒·斯威夫特今年已经30岁了，用禅宗里的话说，是既快乐又现实的年纪。在贝弗利希尔顿酒店的一间套房里，她双腿交叉，斜倚在腿上的靠枕上笑着。她觉得自己获得金球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说：“没有机会，没有可能，根本是痴心妄想。”

几小时后，当她前往金球奖的电视直播现场时，获奖真的成了泡影。

《Beautiful Ghosts》这首歌是她与人合写的作品，也是斯威夫特主演的电影《猫》的主题曲。这首歌虽然获得了金像奖和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奖的提名，但双双落空。毕竟，自打《猫》问世，段子手们就说，这部作品让好莱坞付出了高昂的预算但收效甚微，创意也乏善可陈。

电影《猫》海报

但是斯威夫特并不在意，她说：：“我很高兴来到这里，很高兴被提名，也很高兴能参与这部‘古怪’电影的制作。我认为这是一段美好的经历。如果没有这部电影，我就不会遇到安德鲁·劳埃德·韦伯，不会和他一起工作，如今他成了我的好友。我和最疯魔的舞者、演员合作过，这没什么好抱怨的。”

听到这些，你可能会觉得这位流行巨星是在粉饰事实，但你不妨想想她的另一部新电影—一部更重要的纪录片，片中的她既没有电脑制作的动物皮毛，也不像好莱坞的名人明星那样光鲜亮丽。这部由Netflix制作的纪录片《美国甜心小姐》（Taylor Swift: Miss Americana）是1月23日圣丹斯电影节开幕之夜首映的重头戏，并于1月31日在Netflix上线，成为流媒体平台上的热片。

这部纪录片包含了流行元素，一开篇它就对比了作为艺人身陷创作的乐趣和地位恶化的矛盾中。而该片的最后一部分紧密关注的是泰勒如何转变成为政治敏感者，以及出现这种转变的原因。这是一个努力认真、年轻有为的女性故事，故事中的她有着自己口中的“好女孩”情节，在她拥抱事业时，努力克服着最后残存的羞耻感和锋芒。

这部电影中，虽然有时并不情愿，但大多数时候，泰勒·斯威夫特正逐渐变身成一位时评家，简单说，《美国甜心小姐》讲述了一个社会活动家是如何诞生的。导演拉娜·威尔森让这部影片以泰勒生涯中几次重大的失败为中心。

第一次，是在电影开始，一大早，泰勒的公关打电话告诉她，2017年的专辑Reputation获格莱美奖零提名。对唱片被提名委员会拒之门外她感到失望不已，而在此之前她曾两次获得年度最佳专辑奖。

但在影片最后，她遭受了更大的打击。在家乡田纳西州的一场关键性参议员选举中，她站出来动员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投票给她选择的候选人——民主党议员菲尔·布莱德森（Phil Bredesen），但最终赢家却是共和党议员玛莎·布莱克本（Marsha Blackburn）。

“对我来说，那绝对是更大的失望。”谈及2018年中期的那次选举，泰勒·斯威夫特说。她认为布莱克本反对女权和同性权益（她的发声粉碎了各地年轻的共和党人的希望，他们曾认为她私下是亲共和党派），“我认为，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比谁在派对上拿了奖更重要。”

批评者却说泰勒·斯威夫特并不总是关心“世界发生了什么”。——在上次总统大选中，她就保持了沉默。

《美国甜心小姐》有一个关于《大卫·莱特曼深夜秀》的片段让人深感尴尬和失望。在节目里，主持人让泰勒·斯威夫特提倡“不谈闲事，闭嘴唱歌”的口号。当现场观众对她保持不关心政治的誓言大声喝彩时，现在看来，莱特曼给了她埋了一颗地雷。

回想起这些，泰勒简直不敢相信。“当我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不公开谈论政治都成了赢得掌声的机会。”她说，“这太狂野了，我只要说：‘我才22岁，大家不想听我谈论政治。’大家就会‘耶耶耶’的大声喝彩。”

当时，她已经开始录制一些独立的流行歌曲，迈出了蹒跚小步，但很快她就从最初的风格中蜕变出来，全面进步。

有一件事情让她印象深刻。当时，娜塔丽·麦恩斯发表了反对时任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的言论，这导致南方小鸡乐队（Dixie Chicks）受到了抵制。很多音乐创作人纷纷表示惋惜—南方小鸡乐队的事业毁于一旦。

“我亲眼看到一句话如何毁掉了一个红得发紫的乐队，这让我很害怕。” 她说，“如今，有了社交媒体，人们可能某天对某件事义愤填膺，几周后就会完全抛之脑后。这是虚假的愤怒，但是发生在南方小鸡身上的是真实的愤怒。我谨记于心——被毁于一旦，不能继续音乐事业，只需要一句评论。”

这部纪录片最吸引人的桥段是：泰勒发表了公然反对布莱克本的言论，这引发了她和父亲以及团队成员之间的争论。从她提到白宫对平权法案的反对来看，她同样不看好唐纳德·特朗普。这些争论是偶然发生的，威尔森并未特意去拍摄它们，但导演要求他们在发生任何有趣的事情时千万记得打开摄像机，以下这些话一定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

“12年来，我们从未涉足政治或者宗教。”一位在片中没有标注姓名的助手对泰勒·斯威夫特说。他暗示，牵扯到反对总统、共和党州长以及参议员候选人竞争这些事中可能会让观看她巡演的观众人数减半。她的父亲插话说：“（声明）我全看过了……现在我很害怕，或许我需要出门买辆装甲车。”

但泰勒·斯威夫特却坚持在社交平台发送那条爆炸全网的帖子，称布莱克本投票反对重新授权《反对针对妇女暴力法案》和其他一些对性少数群体友好的法案：“我看不到她的宣传广告，却看到她将这些政策隐藏在‘田纳西基督教价值观’这样的话后面，我就住在田纳西州，我是基督教徒，我们不支持这种观点。”她强忍着泪水，后悔两年前没有站出来反对特朗普，“但我改变不了了，我得站在历史正确的这一边……爸爸，我只需要你原谅我这样做，因为我非做不可。”

如今，泰勒说：“站在人道主义的角度，我的道德罗盘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我知道自己是对的，我真的不在乎后果。” 她也明白当初在那个房间里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在反对她：“我父亲害怕我的安全和生命受到威胁，他知道我们每天要对付多少跟踪狂，知道我是他的孩子。这是他的出发点。”

泰勒·斯威夫特最近获得了同性恋者反诋毁联盟（GLAAD）媒体奖中的先锋奖，她曾在自己的单曲You Need to Calm Down中提到这个组织。她说，自己开始关心政治的部分原因是，她觉得和同性恋朋友们出去玩却不关注他们在政治上的权益是虚伪的。在影片中，她说：“我认为，自己站在舞台上能说出‘各位，同性恋骄傲月快乐’，却不能在有人当面取笑他们时为他们发声，那就太没用太没骨气了。”

一年半后，她解释道：“仅仅是庆祝但却不支持他们在我看来是错的，用声音来拥护他们是我唯一的选择。因为我曾谈及过平等，也在Welcome to New York等歌中唱到过平等，但如今我们正处在人权受到侵犯的情况中。”

越发频繁地与性少数群体站在一起并不是唯一让她的意识觉醒的原因，她曾卷入一件性侵案的审判中，一位DJ在后台非礼了她。最终，泰勒·斯威夫特胜诉，并要求其经济赔偿1美元。

她说，这场审判的经历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因为她发现自己“需要大声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这就像是一个去了解那些审判的机会。我拥有极大的特权，所以我只能想象那些没有特权的人是如何面对它的。”

她指出，影片中出现的一个主题是，像她这样给人带来欢乐、尊重权威的人也有其负面影响。“我仍然认为礼貌很重要，但并适用于所有情况。”她说，“当你被推到极限，被人踩的时候，就没必要保持礼貌。我想成长为这样的人：已经准备好，有能力，也愿意大声说废话，而不只是微笑着度过难关。”

所以，当坎耶·维斯特走进她的生活，第二次公开羞辱她时，这一点就发挥了作用。在金·卡戴珊2016年发布的一条视频中，你能听到泰勒在电话那头感谢她告知自己，坎耶要将“我和泰勒仍有欢情”这样的词写进歌里。后来，那首歌的最终版中还加上了“为什么？我让那个婊子成名了”这样的歌词。当然，他的吹嘘要追溯到六年前泰勒在MTV音乐大奖颁奖礼（VMAs）上发表获奖感言时，他打断她，抢她风头的那一刻。泰勒从未公开提及过维斯特的名字，所以在《美国甜心小姐》中重述这些事可能会让粉丝们感到惊讶。尽管泰勒说电影的决定权在导演手上，导演解释道，她对这一部分的反应很重要，需要加入其中。

“2009年VMA颁奖典礼上，她说全场观众都在嘘她，我很惊讶。她觉得大家在嘘她，这是多么毁灭性的事情。”威尔森说，“这是我从前从没想过或听说过的事，也让人更容易理解（她的事情）。”

泰勒·斯威夫特承认，这两件事无论好坏，都对她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那时我还是个只对乡村音乐感兴趣的青少年，第一次参加流行音乐颁奖典礼。”她说，“有人站上台，告诉我说：‘你不应该站在这里，你不被这儿所接受。’这句话让我铭记于心，影响比任何人所能想到的都要深刻……我有两个选择：我可以蜷缩起来，再也不会参加这样的典礼；另外，它能让我超越别人的期望，努力工作，尝试新事物，并渴望得到这种尊重——希望有一天能如愿以偿。”

2019年8月，泰勒·斯威夫特发行了专辑Lover，其中有一首带有西方影射式嬉笑态度的歌曲I Forgot That You Existed，似乎是给这些事件的一个完美句号。“我现在不怎么想这件事了。”她说。

影片中没有提及到她其他的几个著名劲敌——Big Machine唱片公司的斯科特·布莱恩（Scooter Braun）和斯科特•博切达（Scott Borchetta），几个月前，她刚公开宣布与他们分道扬镳。

圣丹斯电影节上首映的纪录片《美国甜心小姐》解释了泰勒这个文化偶像是如何适应这个领域的：“我不是个神秘的人。”

“你的事业越做越大，你就越难接受大多数人把你和一部苹果手机或一家星巴克放在同等地位。”——泰勒·斯威夫特

“和Big Machine唱片公司的事在拍摄后期才出现，”威尔森说，“当时影片已经差不多定剪，但这些事也应该被公众知道。我觉得泰勒已经用自己的话把这个故事说出来了，它也被广泛报道了。”

泰勒在政治上一直踊跃为他人挺身而出，而在布莱恩等其他相关的事上，她也一直坚持自我。在近期的公告牌年度女性(Billboard Women in Music)颁奖礼上，她发表了一场言辞激烈的演讲，点名批评，不留情面，目标直指那些正控制着她第六章专辑的Big Machine负责人。当然，泰勒意识到，好莱坞帕拉丁音乐厅的贵宾中不乏布莱恩的支持者、朋友、商业伙伴，他们对这个踊跃改革、取悦大众的人可能会有所不满。

一位在业内担任要职（曾与布莱恩的一些知名客户合作过）的获奖同事表示：“演讲刚开始时，观众都因她而无比兴奋。但是，她开始说一些消极的话时，我相信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在这里说这种话不合适。毕竟，这是场本应庆祝女性成就并充满欢呼的活动。”

对泰勒·斯威夫特来说，她知道自己可能会在一个坐满有权有势的商界大亨的典礼现场引起两极分化，这难道不可怕吗？“我晚上睡得很安稳，因为知道我是对的。”她回答说，“我知道，10年后这将成为一件好事。我谈到了艺人争取他们作品的权利，我开启了这样的对话：专辑交易是否应该将时限定短，或者说，如果艺人们没有拒绝售出自己作品的第一权利，我们怎么能真正帮助到他们呢？”（截至目前，布莱恩阵营并未回应记者的置评请求。）

泰勒很清楚，站队某一方永远不会得到所有人的赞扬。“但这就是迫使你变得勇敢的东西，”她说，“这也是我现在这种生活方式的不同之处。”

泰勒·斯威夫特唯一难以放下的事情是家人的健康。她透露，几年前她的母亲安德里亚（Andrea）正在与乳腺癌抗争。对成千上万在路演上见过安德里亚的粉丝来说，她是一个十分受人爱戴的人。在泰勒看来，“指导我做每一个决定的力量”是来自于与乳腺癌的抗争。许多看过《美国甜心小姐》的观众都会从中看到她为之付出的努力。

泰勒的Lover巡演给出了答案，她计划今年夏天只在美国的几个体育场举办演出，并在欧洲的音乐节巡演(包括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她证实，缩短自己一年巡演时间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母亲。

泰勒在让她痛苦不已的专辑《Soon You’ll Get Better》中坦率地谈到了她母亲的健康问题。如今，她也一样坦率，电影拍摄期间，她母亲正在接受化疗，泰勒说，“这是件难以承受的事。”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更加困难。拍摄结束后，情况急转直下。第一次公开谈论母亲病情的最新进展时，她平静地说道：“在她接受治疗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脑瘤。得脑瘤的症状和之前得癌症时的经历完全不同，所以对我们一家人来说，这真的是一段艰难的日子。”

这部电影中一个很吸引人的主题是大众对名人身材的期望，泰勒也不例外。“女性之美的标准是那么荒谬，社交网络上有太多让我们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或者我们不该如此——的东西，所以每当你出现不健康的念头时，都需要在脑子里重复一遍某句咒语。”

威尔森和泰勒希望《美国甜心小姐》中适时出现一些有关女权主义的议程，尽管导演承认女权主义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露骨，因为她的这部电影是由一群女性工作人员制作的（同时与她的参谋摩根·奈维尔联合制作）。或者可以说，几乎全是，威尔森笑着说：“片场一直都有男性制作助理，因为我希望告诉大家，男人也是可以为女人拿咖啡的。”

这部电影的名字借用了专辑Lover中的一首歌名Miss Americana & TheHeartbreak，这首歌是泰勒发行过的一首充满寓意的歌曲，也是一首伟大的抗议歌曲。整首歌的歌词都在隐喻她如何不得不放弃她的天真，以一个坚定爱国者的身份在特朗普时代成长起来。

“这首歌里有很多隐藏的信息，都指向她对政治和美国的思考和感受。”斯威夫特的合作作者兼歌曲的联合制作人乔尔·利特尔(Joel little)说。

Miss Americana & TheHeartbreak并没有在电影中出现，但威尔森说，粉丝们认为电影片名明显是在暗指歌曲中的政治主题。

“即使你根本不知道这首歌，这部电影也展现出了美国甜心的另一面，所以我也很喜欢电影名字的另一层意思。”导演说。不过，片中并不缺少泰勒的抗议歌曲。在中期选举失利后，泰勒·斯威夫特为那些可能对政治进程大失所望的千禧一代写了一首赞歌：Only the Young，其以电子单曲的形式发行，在片尾字幕中完整播放。这首歌的关键歌词是：“这次——我们寡不敌众。”

那么，这部电影的目的是为了满足粉丝群体，还是为了戏弄那些不相信电影在流媒体上免费播放的人呢？“我觉得两者都有一点儿。”泰勒说，“我选了Netflix，因为它十分庞大，访问量极大。我喜欢这样，因为我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专门迎合喜欢我的音乐的歌迷，但还是认为把自己放在那些根本不在乎你的人面前也很重要。”

在“坎耶门”暂歇之后，支持坎耶的人强烈抵制泰勒，这导致她整整沉寂了3年。2017年她发行的专辑Reputation和随后巡演的口号是“无可奉告”。但这种碧昂丝式对媒体的回避只是一个过渡阶段。对于如今的专辑Lover，尤其是这部纪录片来说，她几乎有问必答。

“我并不总是一个神秘的人。”她说，“这对我来说没有太多成就感。我在很多流行音乐事业中都有所成就，但依旧没法与人交流，我已经在克服这个问题了。我活在那种站在舞台上说‘我有这种感觉’的生活中，台下的人也会回应我，‘我们也是！’我问，‘真的吗？’他们说，‘是的！’”

泰勒认为，努力发声并不是向自恋屈服，而是一种避免被商品化的方式。

“你的事业越做越大，你就越难接受大多数人把你和一部苹果手机或一家星巴克放在同等地位。”她若有所思地说，“你的名字淹没在媒体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品牌。这对我来说不可避免，但我确实认为有必要让自己觉得还能与人沟通。作为一名词曲作者，感受人性、以人性的方式处理事物非常重要。所有这一切的底线是人性，和人们接触，和他们交谈，让他们看到那些不可爱的东西。”

“这部纪录片中有很多不那么可爱的东西。”

文/克里斯·威尔曼（Chris Willman）

翻译/汪梦琦

摄影/玛丽·艾伦·马修斯 （Mary Ellen Matthews）

设计/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