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丰乳肥臀》：上天注定命运，自己把握命运

莫言《丰乳肥臀》

作为读者，上官来弟之死，直叫人内心悲凉。又叫人略感欣慰。她这坎坷的一生，受尽了屈辱。临末了，刚刚生下娃娃，第二天就被处决了。这个可怜的人儿。可怜的娃儿。她就这样走了。走吧。天堂里是安详的。不像人间这样嘈杂，坏人之多。她再也不用享受人间的的乐趣，也无需被人无情地践踏。她终于这样走了。走吧。与此同时，好像也了却了众人对这个不省心女人，或多或少、或有或无的一丝牵挂。她的母亲上官鲁氏要为她去收尸，她的女儿沙枣花劝说姥姥别去了。沙枣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叫人觉得无比冷漠。足以见得，她的女儿和来弟这位母亲感情并不深厚。我想起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上官来弟之所以叫人觉得可怜，确实有可恨之处。这么说似乎不够公平。毕竟，在那个年代，女人的地位，女人所能做的事，都在一个狭长的空间里。即便是当今社会，又有谁敢说女人就和男人一样了呢？上天注定命运，自己把握命运。

01

上官鲁氏察觉出沙月亮（鸟枪队队长，打游击抗日的土匪）对来弟的心思后，当机立断把来弟许配给了孙大哑，权当作报答孙大哑的奶奶为上官鲁氏那次接生之恩了。第二天"配种专家"樊三带着孙大哑上门提亲，聘礼是一只野兔。没有仪式，没有酒宴，单单是一只野兔，牢牢的证明了来弟和孙大哑的婚约。这只野兔承载之重，无法想象。为日后来弟的噩梦深深地埋下了不定时的炸弹。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来弟和沙月亮私奔了。在这之前，上官鲁氏找过来弟谈话，她说：来弟儿啊，咱不能嫁给那姓沙的，咱和他不是一路人。穿着紫色貂皮大衣的来弟梗着脖子倔强说：那您就看着弟弟妹妹们挨冻挨饿吗？嫁给这样的人，这辈子值了。来弟是家里的老大，这一年她十八岁。没有男人的家里（上官金童暂且不算，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全凭母亲上官鲁氏，接着就是上官来弟了。来弟的执拗和倔强，吓了我一跳。来弟的勇气，更是让人心生佩服。她敢于为自己做主。她不认命。确切的说，她不认母亲为她安排的命。她没有人们印象中的黄花大闺女般的矫揉造作，也没有自怨自艾的哭天抹泪。和妹妹简单告别，对招弟说了声:二妹，家里就靠你了。跨上马，和沙月亮远走高飞了。我在心里默默的为其竖起大拇指。不问前程，但求无悔。敢于为自己而活，好样的。来弟走后，他们一家八口穿着沙月亮为每人搞来的一件皮衣，过了个没有被冻死的冬天。

02

来弟的第二次出现，不，她并没有出现，是一个婴儿，裹着紫色的貂皮大衣，被送到了上官鲁氏的家。这是来弟与沙月亮的女儿，沙枣花。在那饥荒年代，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上官鲁氏气的破口大骂来弟和沙月亮。想尽各种办法要弃掉这个女婴。但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慈母柔软的心，把女婴抱回了家。可恨的上官来弟！自己逍遥自在，给家里制造麻烦。来弟的自私自利，让人新生不快。她忤逆母亲的意愿，丢下家里的责任，与她要为自己的命运做主相比起来，都能够被原谅。但这种自私自利，让人觉得可恶又可恨。或许，她也是有苦难言，无奈之举。来弟离家后，真正的第一次回家是在一天夜里。为了带走女儿沙枣花而最终暴露身份（此时他们已经投日，也就是汉奸），抓获来弟的正是革命党人，孙大哑。来弟抽了孙大哑一个嘴巴骂道：畜生，你糟践了我的妹妹。沙月亮被处死。从此，来弟疯了。或许是思君之痛，或许是装疯卖傻。整天磨刀霍霍一心为沙月亮报仇。来弟这个悲哀的女人。这一次她没能把握好自己的命运。一切的痛苦都源于和自己较劲，不够通达。那个英姿飒爽的来弟，那个警备司令的内参沙太太，随着沙月亮的死去，再也没有回来了。人还在，思想已经混沌。她没有重整旗鼓，没有重新上路，就这样混混噩噩度日。她活在那个痛苦的记忆里。时间久了，即使记忆消失了，人也麻木了。人生从来不缺乏痛苦，更不缺少悲伤。缺少的是解开自己心结的智慧。

03

革命英雄孙大哑，携着半截身子，荣归故里。上官鲁氏和来弟不由的心惊肉颤。孤魂野鬼般的债主没完没了的又找上门来了。孙大哑和来弟订婚后来弟逃跑。孙大哑强奸了来弟的三妹上官领弟，并和其结婚。育有二子。上官领弟在二姐夫司马库和六妹夫巴比特飞人表演期间，飘飘欲仙，跌落悬崖，驾鹤西去。两个儿子上官鲁氏抚养，在战争逃难中失去了性命。如今，孙大哑，又缠上了来弟。上官鲁氏即使心里黏黏腻腻、膈膈应应，也还是好生招待这尊惹不起的“活兽”。上官鲁氏对孙大哑说：虽说你和来弟有过婚约，但她妹妹已经顶了她，你就不要再缠着她了。你现在是大名鼎鼎的革命英雄，去享受你自己的天伦之乐吧。“脱、脱、脱”，孙大哑满脸涨红，眼里冒着焦躁的火苗，嘴里重复着仅有的一个字。显然，他不接受上官鲁氏的说辞。他虽然大腿以下已截去，但身板魁梧、胳膊粗壮，活动依然灵活。尤其是臂力，奇大无比。能把他的身体支撑到炕上毫不费力。如果说孙大哑没截肢以前像个大金刚，那么现在他就是一个雄壮的大蟾蜍。第二天，县里、区里来了一帮子人。向上官鲁氏道喜。上官鲁氏弱弱的问：何喜之有啊？第一喜：恭贺她们家成分重新划分，洗清各种罪名。第二喜：恭贺上官金童可以去上初中。第三喜：恭贺沙枣花可以去第四喜：为上官来弟安排一份疗养护理工作。第五喜：恭贺她的女婿荣归故里。第六喜：恭贺孙大哑和上官来弟破镜重圆。上官鲁氏，忧心忡忡的说道：同志，现在是新时代了，也要问问孩子愿不愿意吧？上官来弟说：娘，这就是命吧。这一摊子事，画上了句号。来弟再没有了新生的勇气。她或许是不忍心看到来之不易的几个恭喜不翼而飞，或许是害怕了生活。生活的磨难是把双刃剑。有的人经过她的抚摸变得熠熠生辉，心智通透。有的人经过她的洗礼变得萎靡不振，毫无生机。来弟是怕了。如果说她从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就是被彻底驯化的羔羊。低着头，不敢张望，眼里写满了恐惧。她不再抗争命运。她选择随遇而安，不，是随波逐流，不，是逆来顺受。她把自己的灵魂隐藏，把自己当作一件物品交给别人了。

04

当你觉得痛苦的时候，生活远远不止如此。它一定会让你尝到更痛苦的滋味。来弟被蹂躏、被践踏、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孙大哑就像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兽，勇猛无敌，只有比他更强悍的人才能够驯服他。而落在他手中的，就像一只断臂的小鸟，丧生飞翔的能力。就在这时，鸟儿韩出现了。这位个性十足的男人，傲慢中浑身上下透露着男性的魅力。他就像一朵孤傲的鲜花，引得来弟这只小蜜蜂自投罗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两人各自得到安慰。交织着，再也无法分开。就在来弟与鸟儿韩最后一次缠绵悱恻之时，孙大哑出现，把鸟儿韩打晕，来弟把孙大哑砸死。故事落下帷幕。上官来弟在极为痛苦中，还是生还了。她终究是没有辜负生活里的苦。她宁愿死，宁愿自己张开翅膀跌落悬崖，也不愿再被蹂躏致死。有人说，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你的背后有一双大手在推着你前行。或许吧。我更相信，上天注定命运，自己把握命运。生活里的苦不是白吃的。生活里的痛不是白受的。充分消化，提升心智，成就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