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在哪里?你是谁?是谁

　　你的爱人呢?他在哪里

　　声音空悠悠的，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一潭水在屋里，上面有漩涡。漩涡随着声音，越旋越大。漩涡里冒出一个人，看不清面孔。

　　门开了，那些质问的声音一下子从门外涌了进来。

　　童彤醒了。

　　二

　　不到八点，童彤就到了值班室。交班大夫肖雨给她说，昨天新收了一个患者，叫晏秋云，腔隙性脑梗塞。

　　童彤没有说话，翻开值班记录。记录簿上，出现的却是一波一波的水纹。 童彤揉了揉眼，水纹消失了。

　　进了病房，童彤问晏秋云，你的鼻子呢?晏秋云指了指阳台上的月季花。

　　今早吃的什么呢?童彤又问。晏秋云说话了，你说俺老头啊?人家都叫他老韩。

　　唉——你穿的鞋子是你的吗?童彤最后问。林川、林川、林川……晏秋云忽然不停地重复这两个字。

　　林川、林川……什么意思啊?童彤走回医生值班室，看了晏秋云的头国部CT片，一个豆粒大的梗塞灶正好在大脑皮层的认知区——典型的认知障碍。

　　三

　　俺家在群众路。俺家老韩在公交公司上班。你怎么这么漂亮啊?瞧瞧你俺就想起俺年轻的时候

　　童彤一直盯着晏秋云的眼睛，没有打断她的话。这种病人自言自语 时，与正常人无异，但你不能和她交谈。你一说话， 她就会答非所问。

　　林川，什么意思啊?童彤还是忍不住突然问了她一句。晏秋云一怔。

　　四

　　童彤病了，心动过缓，心律不齐，血压很低，压差很小。

　　好点儿了吗?肖雨一边问，一边给童彤削他带来的梨子。

　　梨子，又是梨子！

　　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削梨子的，削完梨子不大一会儿，就让童彤从姑娘变成了女人，粗暴得让童彤想杀了他。之后，童彤便停下了所有结婚前的准备。

　　吃梨子吧，吃了梨子会好些。肖雨凑到童彤跟前。那晚完事之后肖雨说的，也是这句话。

　　出去！童彤吼了一声。肖雨脸色一寒，低着头走了。童彤忽然想自杀。这时手机响了，是郑凡秋打来的。他是童彤和肖雨的朋友。他离婚了，有一个女儿，八岁。

　　五

　　你的鼻子呢?童彤又问晏秋云。她每天都这样问，以此来观察疗效。你今天没涂口红，也很漂亮。晏秋云回答。

　　唉——怎么会有这样的病啊。 老韩在一旁叹气。

　　你爱人呢？哪个是你爱人？童彤忽然问了一个以前从没问过的问题。晏秋云却原地转起了圈儿。转了几圈儿后，指了指窗外。

　　窗外，是一座假山。

　　六

　　你在哪里？你是谁？你的爱人呢？他在哪里？！那个声音又在炸着她的耳朵。

　　门口立着一个人，好像还有一个人，像肖雨，又像郑凡秋。

　　你的爱人呢？他在哪里？！那个声音更大了，几乎要把耳朵炸裂。童彤慌乱之下随便指了指，立着的人却都不见了。

　　门口，忽然冒出一座假山！假山上，挂着一颗心，血淋淋的..... 凡秋——救我!！童彤喊了一声，醒了。

　　我为什么没喊肖雨的名字呢？那次出去旅游，我跌进水里后喊的是，肖雨，救我！但从岸上跳下来的，却是郑凡秋。

　　七

　　你的耳朵呢?童彤问。晏秋云摸了摸鼻子，却指了指暖瓶。

　　童彤又问，你的爱人呢？晏秋云一怔，没再说话，也没乱指，眼里有泪。童彤叹了口气，走了。

　　林川、林川、林川……晏秋云在童彩身后说。

　　八

　　身体好些了吗？听说你又病了。喏，我女儿给你叠的。郑凡秋边问边从包里拿出一串千纸鹤，又说，等着吃你的喜糖呢，结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童彤怔怔地望着那串千纸鹤。

　　你怎么了?郑凡秋站起来，想去摸她的额头。

　　我想回家。童彤说。

　　哦，那好吧。回去好好休息。郑凡秋收回手掌，去吧台结账。

　　童彤抱家着千纸鹤，坐着没动。

　　九

　　你的鼻子呢?童彤问。

　　别废话了。没用！我都奇怪你咋那么有耐心。肖雨和她一同查房。

　　你的鼻子呢？童彤似乎没听见肖雨的话，继续问。晏秋云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直直地越过了童彤的肩膀。

　　你的鼻子呢?童形接着问。晏秋云仍死死地望着童彤身后。

　　你怎么进来的？现在还不到探视时间。出去吧。肖雨在童彤身后冷冰冰地训人。

　　童彤扭过身来，对肖雨说，别赶他，他是我请来的客人。

　　林川、林川、林川……晏秋云泪流满面。

　　十

　　一个月后， 晏秋云出院了，是那个叫林川的男人接走的。随后，她和老韩离了婚。而童彤，夜里也再没有做过那个梦，因为她结婚了。

　　晏秋云喝下童彤和郑凡秋双双敬上的喜酒后，童彤突然问，你的鼻子呢晏秋云一愣，和林川笑成了一团。

　　作者：刘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