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哈湖游记

搬到新居整整一个月了。所谓新居，即新的出租屋。我也希望是新家，尽管非常小，30平米不到。搬“家”的原因，一是原来的房东要重新装修房子——确实很不方便；二是那儿太吵，屋里的下水管道昼夜不停地工作，楼下每天都有不睡觉的人。

本以为，新居除了房租更贵、公共区域没热水，比上一个好得多，最主要的，白天夜晚都没有嘈杂声，睡眠质量严重糟糕的我终于可以睡到昏天黑地。

然而安静不到一周，隔壁就搬来了一家四口：一对夫妻，一个大约三岁的女儿和还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妹妹。大女儿非常可爱，以为这是她的家，反复质问我是谁；她精力充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吼叫，“妈妈”之声不绝于耳，短短半个月，超过了我十几年来听到“妈妈”的次数之和。妹妹在半夜接替姐姐震动世界，她倒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只是那睡梦中的几声哭啼，已经够我清醒地干涩地睁眼到天亮了。——被隔音问题困扰，这是第五次了！

于是，一天下午，我决定去楼下的阿哈湖国家湿地公园走走。

在贵阳前后待了六年多，自然早听说过这个国家4A级旅游景区，但一直没来过。我很想旅行，还计划过好几次，如穷游贵州，乃至穷游全国，奈何囊中实在羞涩，从未成行。若非正好就在楼下，若非免费参观，若非寒日竟有暖阳，我是不会进入阿哈湖的。

公园门口传来“请佩戴口罩，请扫健康码”的循环喇叭声，几个保安认真监督着游客，我想起不久前家里刚盖好新房（老房子太老、为了我和弟弟能各自有安身之所、为了面子；爸妈的钱，空壳毛坯房，无家具无装修），贵州却新增了确诊病例，差点办不成喜酒——当然，即使政策不允许，爸妈也是一定要办酒的，不可能只给别人送礼金，却白白丢掉自己收礼金的机会。爸妈以要与村人来往、要知人情世故为由，要求我必须回家接待客人，我假装公司不允许的借口便没有成功。那天晚上与几个同辈亲戚喝酒闲聊，聊到了工作，我用早已编好的言语搪塞过去了；聊到结婚生子，我不知该说什么，但是第一次地想恋爱想结婚了。只是现如今的状态，我怎么可能恋爱，怎么可能结婚呢！

也许是深秋的缘故，公园入口的广场上游客不多，景色不美，堪堪可看的只有几棵金黄的银杏树和薄薄的落叶。毕竟没有形成金色大道，我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正奇怪为什么仅有一个普通广场就能成为4A级景区，突然发现一条通往山上的石板小路。沿路径直往上，被草树围裹，与山风照面，却竟然始终没有联想到童年时放牛的美好时光。而路的尽头，不是山顶，是广场右侧的水泥大道。

也许里面真有另一番景象？便继续向上走。前行200米到达游泳馆的指示牌醒目地横亘在头顶，我想，说不定能看到几个美女游泳呢。好的留到最后，我决定回来再看，这才猛地听到不知多少悦耳的鸟叫声，看到几个老头子，才想起十几年前放牛的时候也时常有这样美妙的声音。

我对前面的风景不抱希望，但正所谓来都来了，看看也无妨，几公里后，出现一座古塔，名字记不得了，只记得塔身和柱子都有黄色龙纹，可龙的造型，我也忘了。两个穿着民族服饰（苗族？布依族？）的青年男女似乎在休息，刷着手机，没有交流，陌生得像两个陌生人。古塔后是一个宽板石阶，石阶上印有几个字，大约是正楷黄底的“民族团结”，我觉得踩在字上会引人注目，所以沿着边缘往上走，追寻震耳欲聋的难听而又无法忽略的阵阵歌声。几十个人，男男女女，围坐地上，张着大嘴，边唱边笑。此地专为此类活动而设，两边是两座古楼。有那么几秒钟，我想同他们一起，忘掉一切。但我没有走近他们，不到两分钟就下来了。其中一分钟在拍古塔。只拍了一张。

路的左侧是古塔和古楼，右侧是一条红色古廊，廊上几个中老年人在拉家常，也有人在“请勿吸烟”的警示牌下吸烟。我本想鄙视他，想想自己，还是算了。我更无想制止他的意思。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阿哈水库，几个退休老人在用专业摄影机拍照，我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留了一张。他们拍的是水上的白鹤，我拍的是“瀑布”。他们互相熟识，想必经常相约寻觅各地美景。那只白鹤知道自己的美丽吗，知道有人欣赏她的美丽吗，她的美丽于她而言真的有用吗，她的美丽满足了人类的欲望，可她每一天都还需要“为鱼虾谋”吧？她的悠闲信步，是人类的错觉吗？

不懂动物，人类的情感至少能猜测几分。离开水库和白鹤，继续往公园深处独行，几对新婚夫妻正在拍婚纱照，幸福洋溢在脸上。我一时心动，想远远地偷偷地记录这一刻，偷偷地与他们分享幸福的喜悦，却被手机的渣像素毁掉了心愿，怎么拍都不清晰。它好像在说，我连发现幸福的权利都没有——或者，因为那不是我的幸福？

公园尽头是米克小镇，小孩子的乐园。我已经老了。

从另一条路折返的途中，我发现一个开在公园里的公司。它与周遭的一切是那么地格格不入，那么地显眼，然而除了失业的我，没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吧。

再后面就没有可说的了，不过是公园另一边有不一样但一样普通的景色，不过是东门通往城市的陌生之地，我只好花了很长时间原路返回，不过是走了将近三个半小时，双腿双脚已经疼得厉害，快要撑不住了。至于游泳馆，也不过是男人在岸边看着水里的女人，我在窗外看着他们。期待的场景没有出现。

但我离开的时候决定还要再去一次，把没有看到的景色看一遍、把没有走的路走一遍。两天后，我站在并不浪漫的、低矮的桥上，短暂想起白娘子和许仙，想起歌曲《断桥残雪》，几秒钟后，继续风平浪静，正如风平浪静、落叶漂浮的阿哈湖。

对了，我拍的那几张照片，都在当天全部永久删除了。

如果还去阿哈湖，一定不要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