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风萧蓝黛(ID:fxld99)
01
三月的春天,雨淅淅沥沥。小敏在一家内衣公司做平面设计,兼前台。
小公司考验一个人冲锋陷阵的能力,她自己和客户周旋、想文案,像骡子拉磨转圈,昏天黑地改到人家满意为止。
压力太大,身材日益胖起来。
入夏时她又得了个新差,被安排上招聘网挂信息、通知人来面试。
下午小敏开着两部电脑,一部做图,一部看简历。
招商部的经理路过问她:“喂,我们招的人哪天来面试?”
“Mo姐,我看看回你!”
窗外灰蒙蒙一片,玻璃上一层一层追逐着水流。
小敏面无表情刷到了与自己身出同籍的裴严,希望他是个凶神恶煞的男孩,镇一镇办公室过盛的阴气。
在这里,她不叫小敏,叫Mary或“喂”。
女同事居多,多是本地土著,不论家境,如出一辙的傲慢。
她们香风混着咖啡味道的焦苦进门,手里托着肯德基汉堡,经过时会踌躇一下:“那个谁,早。”
小敏说:“我叫Mary,或者叫我小敏吧!”
她们又面露鄙夷,脖子夸张朝后一顿,走开,之后她就成了“喂”。
她们是索菲娅、伊丽莎白、娜塔莎……
小敏不能理解这个排外城市的装腔作势。她从小看翡翠、本港台,港白和剧里逼窄破旧的巷子一样坦荡、接地气。
她老家说有口音的粤语,土是土了点,但和北江、东江一样,都是珠江水的支流。一样水养百样人呐。
小公司没有秘密,哪个家里有有头有脸的亲戚、家境是否富裕……其他人早早决定和哪个玩、不和哪个玩。
小敏几乎快如闪电地通知裴严下周一面试。
关掉电脑,她抻了个懒腰,感觉暗暗报复一把的痛快舒爽。
雨仍在下,却有了微弱的太阳光,水便融融的,像发亮的糖浆,渐渐染上的暮色里,一切显得可爱。
02
周一,小敏失望了。
裴严长得唇红脸白,衬衫束进去,西装裤显出笔直的大长腿,头发往后梳打了啫喱,有几缕垂在眼眸,衬得他青春逼人、气质潇洒。
女同事们有人倒水,有人陪聊,似花朵般环绕皇帝的嫔妃。
“哎呀,靓仔,哪里人啊?”
裴严礼貌地回答:“你们好,我来自清远。”
“我知我知,你们那里的鸡一流!”
“还可以玩漂流!”
“周末我们一起去吧,我开我爸的车!”
裴严吓得连连摆手,愈发缩成一只鹌鹑。
对比自己这个“老”员工的待遇,小敏只得呵呵。
这次是要一个招商部的业务员,裴严毫无悬念通过了面试。
他每天10点来公司打卡,笑眯眯朝小敏打招呼:“嗨,Mary!吃早餐没?”
小敏没好声气,眼都懒得抬:“不吃,做神仙!”
他倾身靠近,低声说:“不吃早餐可不行啊。”
他点了外卖,白粥油条捞粉,上面写着她和他的名字。
他笑起来像美黑前的古天乐,嘴巴抿不露齿,两个梨涡平添几分调皮:“你快吃吧,咱们是老乡。她们都没有呢!”
没多久,小敏连这待遇也没有了。她理解为办公室人多嘴杂,他不好明显关照同乡。
03
裴严通常午饭后就不见人,但今天要打合同又回来了。
于是他被簇拥着进电梯,又被簇拥着出电梯,小敏像条泥鳅滑来甩去才走在前面。
下班后,公交通往打工者圣地天河城,她侥幸得到座位时,发现裴严也在里面。
他拉着拉环,侧脸疲累孤单,皮包抱在胸前,正闭眼身体一晃一晃,前后左右都有人夹着他。
小敏的心变得柔软,讨厌不起他来。
待旁边座位空了,她抢先把包放上去:“哎,裴严,过来坐!”
他环顾四周,见是她,有些吃惊有些犹豫,穿行而来。
人挤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她安静看他朝自己艰难跋涉。
一路无话,到城中村,两个人的屁股同时抬起,默默在同一个路口的两条小巷分别,又踩过同样潮湿的路面、进了狭小的门。
出租屋内小敏待锅里水开丢一块米粉,稍煮后焖着,便直接去水龙头底下冲澡。
出来米粉已发成几倍多,烫一小把青菜,变成满满一碗,各种调味料都放些,铺个金黄可爱的荷包蛋,一戳破流心,便是排解一天压力的源泉。
小敏发出一声叹息:“感谢农民伯伯赐予我食物,要加油,不被生活打败啊。”
还没开吃,裴严打电话来,问能不能过来蹭个澡,家里热水器坏了。
她手忙脚乱收拾,才打着热水器,门叩叩两声被推开,迈进来一双人字拖,裴严的脚趾从袜子里戳出两根。
哈哈哈,小敏穿着一条变形拉长到膝盖的t恤,笑得肚子疼。
水温还不够,裴严规规矩矩坐在小凳子上等,目不斜视。
小敏慷慨地把原本要放到米粉里的卤鸭小腿丢过去。
“谢谢!”他说。
“几多风流,几多折堕,你这……也太寒碜。”
裴严动动那两根脚趾头,狠狠咬开包装、大口嚼肉:“哼,没你寒碜,你的晚餐不超过5块,可我起码吃了4包泡面啦。”
小敏气得两腮一鼓,他们你来我往,用乡音打起了坦荡的嘴架。
“切,是‘华丰’吧,1块5一包,就比我多1块。”
“错,是‘好滋味’,香辣牛肉味,多4块。”
“泡面还有2块的吗?”
“当然,丰俭由人,友情提醒,‘超Q面’也是1块多。”
小敏仰头吸完最后一口粉:“你总是吃泡面,会营养不良吧?”
“营养不良?我?哈、哈,其实我嚼了四个馒头,1块一个,所以你赢了,恭喜啦。”
04
水温终于够了,裴严进去了。
他半天没有出来,小敏靠近了浴室,什么也看不到。
门忽然开了,她撞在了他微湿的胸膛。
“这么饥渴啊,胖妞。”
裴严露出了牙齿开着玩笑,围着下半身,几分不羁的嘲讽。
她立刻背手踱步走开,咬牙切齿恨道:“怕你被烫死!”
之后裴严总来,说电磁炉坏啦,欠费停水啦,想吃米粉啦。
小敏不客气戳破:“不就是想AA吃顿好的吗?来来,菜市场走起!”
他们嘴巴淡,想吃火锅,买了块独立包装的底料,好几种青菜,两个大白馒头、几饼面,按堆卖的蘑菇,最后站在鱼档前。
“吃酸菜鱼的话,没酸菜。”小敏说。
“涮着吃也是肉啊。”裴严流着口水。
“那……买5块钱好了?”
老板听见了她的话,拿起最小那块鱼腩,喊:“八块!”
肉迅速从称盘转移到砧板,老板立起了刀。
小敏只好说:“去鳞就行!”
半小时后,那块珍贵的鱼腩从红油中浮起,小敏把它完整放到裴严碗里。
他举箸装踌躇:“哎?光我一个人吃啊?”
她低头嚼青菜:”我减肥!”
“那……我真的吃了哦!”
同桌恰饭,彼此建立了友谊,可在公司,裴严对她比普通同事还冷淡。
所以他提出俩人合租做室友,她急切想要一个理由。
可他那么自然,估计把自己这个胖妹单纯当成了兄弟吧。
小敏开始发狠地减肥,头昏眼花工作,飘着挤公交,从菜场出来整个人湿淋淋。
奇怪,身上那么多肉,却支撑不起基本的消耗。
裴严两手提菜蹲下:“我背你吧!”
塑料袋把他的手腕勒出道道红痕,缠绕在一起,她无力趴上去,裴严发沉的嗓音从胸膛传出:“别减肥了,胖胖的,也蛮可爱。”
这算是说喜欢了吧?
当晚她咧着嘴霸着锅吃了个底朝天。他笑着下楼买泡面来续杯。
05
裴严说自己家里很穷,家里只有他一个读书。
现在他每月底薪2千,他得寄回去一半,提成当然也是。
怪不得他那么省,小敏附和说,自己家境不富裕,节俭成性,还好是喝水都胖的体质,好养活。
他说和土著女同事打好关系,也是为了能在公司扎稳脚跟。
尊严是什么啊,阿谀奉承算几分真心,在这个坚硬冷漠的城市,他只是身不由己的鱼,浪将鱼打在沙滩上,也让鱼苟延残存。
她听着伤感:“别这么说啦,以后一定会是大老板。”
他说:“什么大老板呢,你尝过知了的尿吗?有一次被客户刁难,在树下睡了一夜,尝了知了的尿。它们一直在叫,嘲笑我只敢在心里哭,生活有时真的好难堪。”
咕咚的锅不咕咚了,红油像石油铺在海面,黏住两只奋力挣扎的水鸟,暮色渐沉,屋内没有亮光。
小敏过去挨着他坐在冰凉的地板:“我听过一首歌,说‘从前日色慢,车马也不快,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要不我们谈恋爱吧?”
她抱住他,他没躲开,任她凑过去找他的嘴巴,颤抖着吻了吻,又找他的额头、眼睛和鼻子。
四片薄薄嘴唇猛烈撞在了一起,小敏身上凉凉的,舌头麻麻的,像吃了口冷掉的红汤,辣椒的后劲很足。
她表白说,喜欢他不止一日。
在他笑眯眯给自己早餐,脸红红被她们围住时,那种纠结愤怒,是爱情的源起。
以前以为爱一个人需要伟大的理由,原来不是。
他说:“我也没想到我会喜欢一个胖妞,可能从敢在你面前露破洞袜子开始的吧。”
他们手牵着手上班、下班,落日的余晖拉出两道细长的影子。从出公司到睡觉,义愤填膺吐槽公司哪些人虚伪。
06
两月后,Mo姐截胡了裴严的一个单,抢走了提成,他气冲冲刮风般跑进她的办公室。
质问声穿出玻璃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可当他红着眼睛走出来,每个人都假装没事发生。
那天又下雨了,秋天的雨好冷,刀剑一样争先恐后扎落地面,看似锋利,却在地面溅起了柔软的水花。
人总无法躲避生活降下的刀剑。
裴严嘲讽一笑,踏进了雨中,那道高大的身影无声疼痛,像孤独的灯柱无人依靠。
他的弟弟上周才被摩托车撞了,裴严早出晚归地和人家磨,等着这笔钱,却被人轻松抢了。
小部门经理有许多私欲,或者只为了一管口红。
可她已经有太多口红了啊。
小敏不禁想,这世间的财富、权利、运气,往往集中在不那么需要它们的人手里,像浪费食物的人没尝过饿得发慌的滋味。
她冲出去追他,追得迈步艰难,身上负重千斤。
深秋了,穿得多,她暗暗减肥,心想春天要瘦瘦美美地挽着他的手臂进公司,而不是在下车后一前一后地避嫌,连沐浴乳洗发精都不敢共用,怕别人知道他们是情侣,笑他们不般配。
她的自卑会变成别人眼里的剑戟,将可怜的衣物挑破,尊严不剩。
小敏喊裴严,张嘴全是雨水,他缓缓转过头,脊背弯得像老头,衬衣贴在消瘦的身体,五官拉垮。
她心疼得半拖半拽把他拽进大厦的避雨处,踮着脚拨开他的头发和脸上的水,目光寸寸似抚摸似亲吻。
她安慰他:“别难过啦,别难过啦。”
他轻轻抱她:“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呢?如果人不用吃饭,是不是就可以少很多烦恼?”
她沉默看雨,柔软而用力抱着他:“冷吧?我们回家吧?你等等,我回去拿下我们的东西。”
07
小敏回到办公室时湿淋淋滴着水,大家抱怨:“喂,你要记得搞干净哦!”
见她辞职,她们又诧异:“喂,你也不做啦?还没招到人呢。”
她正走出去,听见Mo姐骂:“小地方出身,一个两个做事没交代!”
她回过头,朝她比了个中指:“对,你是大地方出身的女王,行了吧?”
阴阳怪气的恼羞成怒,像骤然拉响的警报,可小敏似消防车呜哇呜哇开走,不给她洒一滴水。
她跑向裴严,伸出手拉住他说:“走吧,咱们浪迹天涯去!”
他难看地笑了下,扣住了她的手。他们走着回家,雨声里汽车安静地穿梭,人群匆忙地闪入建筑物,等红绿灯时她发现绿化带有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他也看过去,它紧闭双眼蜷着尾,几个月大的样子,仿佛一场雨就可以夺去生机。
他们蹲下啧啧两声,它马上颤巍昂头,耸耸苍白鼻子,凄厉地喵喵,叫得脸皮都发皱。
她立刻忍不住了,他也把它抱起来贴在胸前,天桥底下他们轮流抱它,使劲拧干衣服的水,奢侈地打了辆车回家。
温热的水先洗猫,厚毛巾仔细擦了无数遍,它蹲在毛巾上被风筒吹得毛发分开,露出粉红的细嫩肌肤,像个炸开的毛球。
他们惊奇得双眼发亮,生活有时像抽盲盒,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他们冲出去买回猫粮猫碗猫砂,见它窝在沙发上睡得十分香。
他们蹲在那爱怜地看它睡觉,裴严接地气地说:“今天淋了这么多雨,咱们也赶紧洗澡吧,两个人一起洗,省水。”
他给她搓背、捏肩颈,她舒服得哼哼:”我早就不想干了,你别多想。”
“嗯。”他闷闷地答。
“我炒股赚了几万,你拿去给你弟弟吧。”
“……”
他不语,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枕在她的脖子,温暖地蹭。
她继续说:“我们这种小人物,离开家只希望能抱回一块面包,每一口饭都勤恳挣,不也很有意义么?对重要的事不遮掩犹豫,爱一个人不三心两意,尽管在同一个地方徘徊,却一直很努力,不也是一种成功吗?”
他被这句话触动,使劲点头嗯了一声,又感动地亲了亲她:“你真是我的好姑娘!”
举着莲蓬头,将她从头到脚冲干净,浴巾包着仔细擦,比对待猫还温柔。
身材美貌值多少钱啊,朝夕依偎的是两颗心。他们过得苦,所以年纪轻轻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两个人紧紧抱着睡觉,体温传递着体温,希望安慰着失望。
08
他们给这只炸毛猫起名“Life”,在西方语境里,它既是“生命”,又是“生活”。
或许它们两者本就是一个杯子里的水和油,轻的浮在上头,重的沉在下面,可生活的意义又不仅在此。
他们都需要改变的勇气,而不是在狭小的房间里做堂吉柯德。
之后,裴严去了一家医疗机械公司做推销员,有前辈带,公司大,许多培训、章程,包括复杂的人心,都显得正常。
小敏呢,幸运遇到一个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她当了助理,获得一份有上升空间的工作,接触到时尚光鲜的模特行业。当然,在模特们的激励下,她也越来越苗条。
生活一年比一年好,曾经的困境已远去。
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一起回了家乡,裴严对家人说:“小敏是我的幸运,是我的学校,也是我的女神。”
结婚后,虽然暂时没能买房,但两人生活的热情和劲头很足。
每次出门,裴严都要紧紧扣着小敏的手,不离半寸。
小敏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裴严说:“不,我这辈子都不能让你丢了。”
小敏望着这个冷漠又温暖的城市,夜晚醉人的霓虹那么闪亮,身边的人给予了爱和坚定,前方之路又有什么可畏惧?
广厦千万间,安的不过三餐两人一猫,人不管生活在哪里,追求什么,都要像树一样,朝脚下的土地野蛮生根,在等待那个对的人时,不紧不慢,不躁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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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风萧蓝黛(ID:fxld99),一个写婚姻故事的云南姑娘,一个辞去公职的追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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