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内疚

原创/爱渔说情感 张蓉蓉

无言的内疚

父亲得病三四年了,手抖得厉害,是帕金森。方圆十里没有得这样的病的,听医生说,也上网查了,这病可能是缺少多巴胺造成的,而多巴胺是人在快乐的时候分泌的。

既是医生又是心理学家的作家毕淑敏在她的著作里说过,人类的疾病与他的需求有关,我深信不疑。我觉得,父亲是因为人生没有了盼头而得了这病。

父亲犯了一个错误,母亲说是原谅他了,但又天天攻击他。我们私底下劝说过母亲,但她不听。母亲是那种认为别人犯了错误,不死不足以谢罪的人。

终于爸爸病了,妈妈也就“放下”了他的过错,能心平气和地过日子了。毕竟,爸爸这病是判了刑的,在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爸爸也凡事不再争执,心平气和地围着妈妈转。终于天下太平了,只是代价太大。

无言的内疚

在过去的30年,父亲作为家里经济的顶梁柱,占足了心理优势,对母亲多有不屑,对我们也常常也缺乏尊重。在没道理说不通的时候,他会霸道地喝道“我说是对的就是对的!“ ”我说怎样就是怎样!“

小时候我们姐弟四个,弟弟们打架会挨打;妈妈最常骂妹妹,因为她贪玩整天不见人影;我爸爸最喜欢骂我,并没有什么理由。

最难忘的一次,是十来岁的暑假,妈妈在地里干农活还没回来,妹妹带着弟弟们在村子里疯玩,而我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扫地,洗衣服,喂猪。家务活干完了,我便坐在客厅里看故事书。

那时父亲在大姨夫的修理厂干活,每到赶集的日子,便开着大姨夫家的一辆小货车改装的车,在大队的各个村子里拉人去镇上赶集。中午父亲回家吃午饭,毒辣的阳光晒得他满脸通红,汗水沿着头发和脸颊流下来。爸爸看到我舒服地坐着,顿时怒目圆瞪,大声喝道:

“洗衣服了吗?”

“洗好了。”我看着他,诚惶诚恐。

“喂猪了吗?”

“喂了。”

”扫地了吗?“地面那么干净,父亲还是大声喝问。

“扫了。”

父亲顿时语塞,瞪了我一会,终于想到了一样让我不爽的话:“你去洗猪圈吧!”他是咆哮着,我赶紧提着两半桶水走出去了。

猪圈在屋子后面,隔了一条道路和一大片竹林。我过了竹林,不由得哭起来。以前父母从来没有叫我洗过猪圈,母亲说我自小与众不同地爱干净,力气小,干不了这活——虽然同龄的小孩,早就承包了这项家务了。以前我暗自庆幸父母的开明,到底还是破灭了。我边哭边跳进猪栏,捂着鼻子用水冲地上的猪粪,期间还吐了两次。

父亲晚上有没有追问我洗了没有。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叫过我洗猪栏,母亲也从未叫我洗过。平时这个脏活都是母亲干的。小学时期也是我家的务农时期,父亲多数在镇上打工,农活家务活基本都是母亲干。那天,只是父亲恰巧看到我闲着而不爽罢了;又或者,辛苦的工作使人心怀愤懑,他刚好看到我,又想起我怕脏的弱点,所以让我做点痛苦的事来平息下他心中无名的怒火罢了。

整个童年和青春期,我是很害怕父母的责骂的,尤其是父亲。

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寒假,弟弟妹妹非常想吃烧烤。他们提出买东西烧烤在家,就我们姐弟四个。我反对这样做,弟弟妹妹们不听。他们的行动力非常强,拿着买菜剩下的钱很快就买好了肠子,鱼丸,韭菜等食材。东西分量不多,不值几个钱。那时候我们已经在镇上盖好了房子了,父母的收入虽然低,但也还算稳定。现在回想起来,我家虽然不富裕,偶尔吃个烧烤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弟弟妹妹们兴致勃勃地在楼顶烧烤,而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果然,爸爸回来知道了,劈头盖脸对着我一顿说骂,控诉着他的不容易,我们乱花钱。无论我如何申辩,他只骂没有做错事的我,没说弟弟妹妹们一句话。

最无理的,是弟弟初三的时候。我毕业在珠三角地区工作了一年,忍受不了孤独,跑回家了,在附近找了份工作。刚开始父亲让我辅助小弟学习,我没异议。哪知,弟弟在学习上懒惯了,提醒他学习都发火,更别说主动问我了。小弟太不识好歹,我自己也懒得找罪受了。

小弟如何偷懒如何跟我吵架,父亲是不管的。他看到晚上我在客厅里坐着,就大声对我喝骂,指责我不监督弟弟学习。

他不知道弟弟躲在房间里玩游戏吗?他不知道弟弟向催促他学习的我发脾气吗?他都知道!但是,他没说弟弟一句话,只会催我,骂我!为什么他不骂弟弟?还不是因为骂弟弟除了吵架,弟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有骂我,我会难过,会按照他说的做!我想起这么多年来,父亲对我从来就没有和颜悦色过!

那一刻我醒悟,父亲骂我,只是因为我怕骂而已!

无言的内疚

我告诉父亲,监督弟弟学习是他做父亲的责任,我管不了他。父亲一贯地大声喝了我几句,被我无视,也就罢了。

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怕父母的责骂了。不合理的,我会顶回去。因此,毕业后的两三年,我与父母的关系降到冰点。

那几年年,父母也处于很焦虑的状况。我知道,是毕业后工作平平无奇的我,让他们失望了。

虽然高考考差了,但作为家族里出来的第一个”学霸“,”大学生“,父母其实对于我有寄以厚望的。甚至整个家族都有对我这,都是有期待的。具体表现在,每年的新年,三叔给我的压岁钱会比弟弟妹妹们多二三十块;高中的时候,二姑常常会偷偷给我零花钱;每每家族聚餐,大家都要关心我几句。毕业后,除了二姑一直的关爱,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同了,我一度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日子就这样子过着。住在家里的我,工作之余,每天都需要买菜煮饭。母亲在工厂工作,每天都加班,大约我做好饭了,她就回来了。

有时候,父母去算命,算到我会大富大贵,那阵子就对我和颜悦色;隔一阵子,又去算到我后半生会潦倒落魄,然后天天对我破口大骂。自从我知道,父母骂我是因为我是“软柿子“而不是因为我真的做错事了之后,我就“硬”起来了。我从小就不是一个任由别人欺负的人,有同学打了我,就算打不赢我也是要打回去的。对于父母的无理压迫,我也会用道理顶撞回去了,常常把他们气得哑口无言,对我恨得牙痒痒的。

妹妹一直说,母亲偏心我,更疼我,我一度信以为真。但是我毕业后她的所作所为,我彻底否定了这个观点——父母已经在煎熬的岁月里变得谁都不爱,只爱他们自己了。

以前,父母会憧憬我们毕业了他们就轻松了。哪知,大学毕业后的我是如此的无用。或者等我们长大他们已经咬牙支撑了太久,没耐心再指望妹妹和弟弟们的独立了。

那几年房地产爆发,父亲在一家本土的房地产开车,圈子感染,浮夸了不少。回来不是说,这个同事买房了,就是那个同事买车了;不是去饮茶,就是去KTV;不是老板包二奶,就是同事有小三。我们说这是歪风气,爸爸又用那种唯我独尊的语气说,有钱人都是这样的!

把赚的每分钱都花在了家庭里的父亲,难以想象他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起从小父亲就一直开玩笑式跟我们说,以后帮我们找个“二妈”的事,又觉得不那么意外了。父亲在母亲面前,总是有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虽然母亲长得挺漂亮的。

那段时间,母亲每天鸡蛋里挑石头跟我吵架,原因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她有理无理都不饶人,感觉我不死,她不会放过我。那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我已经忘记因为什么而吵了,我只记得,正在炒菜的我,被回到家洗完澡就准备下来吃饭的母亲,气到用锅铲拍烂了2个锅,扔碎了一大碗。我从来没有那么失控过,我们家的人都从来没有这么暴力过。那一刻,我觉得我死了都是无所谓的。

我严重怀疑人生的意义,也对母亲生出了浓浓的恨意。

母亲的过份,连妹妹都看不下去了。妹妹也出来工作了,她的工作离家比较远,只晚上回家睡觉。有一天,妹妹提早下班了,给回来的妈妈开门。后妹妹告诉我,妈妈黑着一张拉得长长的脸,看到妹妹,马上换了一副笑脸,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按惯例,每天开门的都是我,母亲的脸色当然是给我看的。

我觉得这个家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也寻思着换一份远一些的工作。

往后的几天,母亲倒也没继续找我麻烦。估计她是被我敲锅摔碗的行为震慑了,悄悄去买了新锅换上。她不惹我,我自然不会理她。

无言的内疚

那天在临市工作的父亲,刚调回家这边工作一周。吃完晚饭,父亲借口买东西出去了。母亲想起有样东西叫他买,打电话给他。母亲说听到父亲在跟一个女人讲电话,还巴巴地拿去给我听。我乱“嗯”了一句,就拿出我自己的手机玩。对于她说的话,完全置之不理。

然后,父亲回来,母亲就跟他吵了起来。母亲说打电话给父亲,父亲不知道电话接通了,仍在用另外一个电话跟一个女人聊天。她还拉上我作证,说我也听到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搭理她,她把手机放到我耳边我就转身了,我并不想混这一趟浑水。这些天,我也算明白过来了,以前母亲跟父亲有一点矛盾,总是要拉扯上我们;而无论父亲多过分,母亲都从来不会为我们说一句话。父母的觉悟多高啊,战线多么统一啊!亏我从小到大总是蠢蠢的做和事佬。

母亲和父亲争吵着,我没有吭声,从头到尾都没搭理他们。父亲见我不出声,也以为我是听到了,瞒不过了,他就坦白了。他在临市的工地上,和煮饭的寡妇好上了……然后母亲和父亲一直在客厅里哭吵,我没管。我去洗澡,准备早点睡觉。父母的情分,早随着那些摔碎的盘碗,在我心里碎了一地了。

不过,妹妹和弟弟与我不同。父母没有苛待过他们,对于这个家,给到他们的都是温暖。晚上妹妹下班回来,看到哭闹的父母,一直在哭。显然,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第二天刚好是星期五,快下班的时候,父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快回去,母亲喝农药了。我火速赶回家,母亲还好好的。父亲说,他回来看到母亲在拿着农药瓶正准备喝。

我觉得荒唐又梦幻,只好劝母亲,为了一个男人不值得,多想想儿女,给我们机会以后孝敬她。母亲偷偷告诉我,她哥哥教她要给点颜色父亲看看,吓吓他,她不是真的要寻死。母亲跟我说话时的神色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泼横,我也放心了。

没过多久,妹妹回来了,在中学寄宿的两个弟弟也回来了。大家不知道怎样地搞定了一顿晚饭,就又到了魔鬼时间。

在此之前,我是麻木的,也打定注意“明哲保身”。但是,我不在乎父母,却看不得一直相濡以沫的妹妹弟弟伤心难过。

妈妈的哭诉,我可以听而不见。妹妹的哭声,弟弟默默的眼泪,却令我心痛愤恨:人到中年,还追求什么爱情,这是无耻!

外面下着大雨,打着雷。

父亲要离家出走,母亲一边哭骂,一边拉他,妹妹也拉他,都被他摔在一边。拦在父亲前面垂泪的大弟弟,被父亲推了一下,跌坐在沙发上。弟弟马上扶住腰部(大弟的腰受伤也与父母有关)。

看到弟弟的样子,我说不出的悲怒。我对弟弟说,不要劝说父亲,让他走。我吼母亲:“妈,你跟他离婚,我供弟弟读书!”

闻言,母亲收起了骂腔,扑过去抱住父亲,哭着说:“老公,我不想离婚,我想和你好好过!“

而谁都没注意的妹妹,此时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又发紫,冷汗在脸上打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吃力地想说什么,却说不成句子:“爸……爸……妈……“

看到妹妹这样子,父亲母亲都马上奔过去,喊着她的名字,手忙脚乱地掐人中,涂保心安油,好一会儿,妹妹才缓可过来。

闹到这种地步,父亲当即答应跟外面的女人彻底切断。

无言的内疚

没过多久,父亲工作的房地产老板官司缠身,工地也永久性停工了。冷却一段时间,父亲也完全回归了家庭。不过,母亲不会放过他。几乎每天,母亲都要说一些刺激父亲的话,比如“你怎么敢搞那个寡妇的呢,你不怕他老公爬出来找你吗?”,又比如“那个毒女人,克死了她男人,你不怕她克你吗?“……全是攻心的话,我觉得好可怕。

母亲已经不能跟我好好说话了。我有时候会劝母亲,要过日子,往事便不能再提,别将人逼得太死了。母亲说,我心里恨,他死了才好。

我不愿意再跟母亲说话。母亲却得意洋洋地告诉我,她观察到,妹妹弟弟们对父亲的态度已经大不相同,以前看到父亲的亲昵和尊重荡然无存,甚至话不再跟他多说两句了。

我知道,父母,尤其是父亲,在他们三个心目中的地位跟我是不同的。父母从来没有像对待我一样,刻薄过他们。甚至小时候母亲对妹妹的责骂,也仅仅是叨念她调皮不能在家里呆着而已。至于父亲,对妹妹和弟弟就更好了。

就算是我,对父亲也是有许多感动的回忆的。

比如,无论生活多艰难,只要我说是学习用的,父亲都会给我买;高中要寄宿,父亲细致地为我买生活用品,到了宿舍亲自为我铺床;在我青春期痛经在床上打滚,父亲给我煮红糖姜水,带我去看医生尝试各种偏方……温馨的往事一桩一桩,让人回忆起来难受。

明明是齐心协力的一家人,怎么就过成了这样呢?

面对母亲的压迫,父亲沉默了一段时间,也不再忍让了,又回到了吵闹模式。估计父亲记恨我帮了母亲(我想明哲保身,又失败了),喊我的名字,都能嗅到其中渗透的恨意。我无所谓,一路走来,他们的情绪都首先发泄到了我身上;他们经历的痛苦,我都感同身受甚至双倍体验了。我错在,能力差,没发达。

后来,我恋爱了,男友(现在的老公)家是父亲认识的,父亲觉得男友的父亲人品非常好,家庭不错,非常满意。于是,父母对我柔和了。我心里明白,即便亲如父母,也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无言的内疚

在我结婚的第二年,父亲诊断出了“帕金森综合征“。那时候,大弟弟也毕业了。辗转各地,也看了省城的专科教授,都告知不能治好,只能吃药控制,延迟变严重。

此时妹妹弟弟们放下心结,伤心痛哭:父亲一辈子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刚开始可以孝敬他们,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们姐弟四个,都不约而同地各自私底下劝求母亲,不要再对父亲责骂了。

不用说也知道,出轨事件后,在母亲的重压下,父亲这三四年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更重要的,父亲以前在家说一不二;现在在儿女面前威望尽失,无人搭理。这种落差,长期压抑,结果……我们也不敢多说母亲,怕她也放飞自我,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大弟弟毕业后,一路高歌猛进。毕业第一年,也就是父亲确诊病了的那一年,买了一辆小车,满足了父亲多年来拥有一台小车的愿望;第二年买了2套房;第三年未婚妻怀孕,准备让父母当“爷爷,奶奶”,尽享我们生命之初,父母年轻时曾期待的天伦之乐……

父母曾经追求的物质,都拥有了。回头看来,他们的要求也真的不高。弟弟说,等他再有钱点,会让母亲四处游玩,享福,给足他们安全感。

这些年,父母也确实舒展了很多。

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也各自努力着。

其实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很内疚。如果我能像弟弟一样能干,一毕业就做出点成绩,父母的期待就不会落空;没有信仰的父亲,就始终期待的是子女成才,我们家终究会变有钱。父亲也不会因为崇拜“有钱人”而随波逐流找个情人。潘多拉的盒子不打开,就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龌蹉和难堪。

可惜没有如果。这也不能算是我的错。愿余生,父母长命百岁,我们好好像小时候约定的那样,好好孝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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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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