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飘散》，雪域高原上的两性寓言

如今，一提到西藏，我想大多数人想到的都是丁真。

因为一个笑容，丁真成了2020年中文互联网上最炽手可热的新贵顶流。丁真爆红后，理塘政府迅速跟进，聘请他成为了当地的旅游形象大使，同时以他为主角，拍摄了宣传片《丁真的世界》。在短片里，丁真成日与牛群和他的小马作伴，徜徉在雪山，草原，冰川，寺庙，白塔间，白天放牛，晚上跳舞，丁真和他的朋友们，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笑容。可以说，"丁真的世界"完美符合了我们对西藏这一远方圣地的想象，在那片比别处更加接近天空的土地上，似乎人的灵魂也能离世俗更远一些。

也许还会有一些人能想到"拉姆"这个名字。就在丁真爆红的前一个多月，四川阿坝州的藏族女孩拉姆被前夫纵火烧伤，最后不治身亡。在西藏高原上，男尊女卑的陈规陋习就像神山洁白雪顶下的坚硬冻土一样，时至今日也未曾融化。

电影《随风飘散》讲述的就是在一个藏族村落里，一对母女相依为命，对抗性别偏见与陈规陋俗的故事。

电影的女主角桑丹的形象，颇有些藏族版"神女"的意味：在电影开头，妇女们在溪边打水的那场戏里，就点明了她平日里做的是"半掩门"的生意——"男人们进进出出"、"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对于村里的女人们来说，像桑丹这样"不干净"的女人，做什么都是错的。还是那场在溪边打水的那场戏，女人们编排桑丹的由头，只不过是因为看到桑丹母女在"有说有笑"，似乎在她们的眼里，桑丹母女的快乐都是一种罪过。

桑丹母女的苦难，看上去是因为家里面没有男人导致的。因为没有丈夫，所以桑丹才得靠出卖肉体过活，被村里的其他女人肆意欺辱；因为没有父亲，女儿格拉才被其他孩子诬陷，被人叫做"魔女"。

但家里有男人的女人，就真的过得幸福快乐吗？却也并不尽然。对于恩波的妻子勒尔金错来说，她的婆婆就是她的未来。"做个女人真不容易，年轻的时候每日都要等着醉酒的丈夫，老了还要等儿子醉酒回家，如果不死，可能还要等孙子喝酒回家。"恩波母亲的这段话，既是对生活的抱怨，也是对勒尔金错的预言。

而除此以外，勒尔金错还要忍受恩波对桑丹的情意，她心知恩波的心不在她这里，但她却无法对自己丈夫发作，就只好把心中对丈夫的怒气化作对桑丹母女的敌意。为了让恩波远离桑丹，她不惜把桑丹母女污蔑为"女鬼"、"魔女"，还在别的女人面前嚼舌头根子，说桑丹家的"泉眼不干净"，把自己变得气急败坏、面目可憎。这是她的可恨之处，却也让人在看到她在儿子夭折的时候，绝望地哭着让恩波去跟桑丹过时，忍不住为她感到可怜可惜。

桑丹和勒尔金错的命运相互印照，让人看到在男尊女卑的藏族社会，女人的不幸命运就像是"石头上的纹理"一般，不可更改。

然而，桑丹的女儿格拉却是那个想要把石头敲碎的人。

在转山的路上，她劝母亲以后靠自己的劳动吃饭，"不要再拿那些男人的东西"。因为她知道想要得到别人的尊敬，找回自己的尊严，第一步就是要先自力更生。在解决了吃饭的问题之后，桑丹暂时摆脱了村里男人的纠缠，但是紧接着又有一道难题摆在了她的面前：女人不能上神山煨桑。以前桑丹家煨桑都是靠恩波代劳，但是对于决意不再依靠男人的母女俩来说，日子似乎又拐进了死胡同。

于是，就有了格拉冲上神山，怒骂村里的男人的那一幕。

不得不说才让卓玛饰演的格拉也令人眼前一亮，演技浑然天成没有斧凿痕迹，让人不敢相信这个女孩儿是第一次演戏。在最后的这场高潮戏里，她的表演可以用"惊艳"二字形容，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再到对村里男人的不屑，再到最后的眼噙泪水含愤爆发，情绪层层递进，气势十分惊人，让整体在情绪上略显平淡的影片在最后迎来了彻底地爆发。

《随风飘散》改编自阿来的小说《狗孩格拉》，而这也赋予了影片天然的魔幻现实主义气质：影片开头的神山与煨桑场景，让整个故事都被笼罩在了一种"宿命论"的迷雾之中，仿佛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恩波的儿子才让总是无缘无故的生病，甚至最后被鞭炮炸伤夭折，都像是神灵对他伤害两个女人的报应；而当才让被火化后，导演将镜头一转，画面中的那颗枯萎的寄魂树和破败飘零的绸带，更是让影片的魔幻现实主义气氛浓厚的有如实质。

而电影最后的高潮戏份，与其说是某种现实主义的必然走向，更不如说是一种带有寓言性质的宣言和仪式。煨桑是祭祀山神，希望得到祝福，其行为本身就带有着某种仪式的意味。而当格拉准备冲过男人们建立的人墙煨桑时，这一仪式便从煨桑以求山神祝福，变成了冲破男人在形式上搭建起的"高墙"，夺回女人作为人的权利与尊严来了。

"你们这些人，佛堂里供着度母像，转过身却歧视女人，不把我们当人看，哪里出了问题！"格拉一边嘶吼着一边瞪圆着眼睛，缓缓环顾着她面前的男人们。"煨桑，我今天非做不可！"

印着经文的风马随风飘洒，两块印着母女二人命运纹理的石头，似乎也一齐粉碎，随风而起，四散飘落了。那一刻，她们的灵魂得到了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