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版的《活着》：照样呢老李头

“照样呢”是老李头的口头禅，因为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有也妥，无也妥，没得钱儿照样呢妥！”这句口头禅也变成了别人口中对他的称呼，他明知这是羞辱，也总是笑呵呵地接受，慢腾腾的掏出烟杆斗，裹上一匹草烟，咂得“叭叭”作响。尽管是讽刺挖苦也奈何不了别人，只怪自己这烟杆斗斗不通气。

其实老李头的口才很好，信口拈来的都是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特别是他身上的长衫还未换成中山服时，俨如孔圣人的麻雀---文诌诌的旧社会私塾先生。因此他的绰号也很多，而且声名远扬，周围十里八乡的乡亲都知道他，见到他时也都爱亲切的高喊一声“照样呢”，老李头对乡亲们很特别的打招呼方式也不计较，友好的用他那独有的李氏幽默予以回应。若是年轻人这样叫他，他总会说：“年纪轻轻的，不要天啊地的，没礼貌。”很多没礼貌的年轻人没少被他教育过。

老李头只会歪歪扭扭的写出自己名字，除此之外他还认得天地两个字，这也让别人把他对文字的认知当作玩笑话，和他聊上几句的人总会说出那句“你不要天啊地的。”

老李头个儿高，年轻时候肯定也帅过，从他开玩笑时说的那些经典言子可以想象得到，他年轻时应该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辈。在八十年代，五十多岁的老李头都是一袭长衫，经常游走在乡间，很少看到他干过农活，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游手好闲。

老李头有完整的家庭，养育着三儿一女。因条件所迫，几个孩子都没好好的进过学堂一天。他的老伴勤劳朴实，带着几个孩子承揽了屋内屋外的全部活计，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老李头家有过几次变故，但都没有影响到他走街窜乡的心情，一切都是“照样呢！”首先是他智障的大儿子因为饥饿难捱，在别人家地里捡食未成熟的庄稼后中毒，闹肚子给拉脱水死了，找了几个壮汉砍了一棵桐树，拼成简易棺材把这二十来岁的短命儿给草草掩埋了；事后才两三年，唯一的女儿又被人贩子给拐跑了，音信杳无；他老伴儿伤心啊！终日以泪洗面，又把眼睛给哭瞎了。老李头除了偶尔背着老伴去集上的卫生院治疗眼睛，其他时间照样呢在十里八乡游走。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照样呢从头待到尾，也有人说他是“十处打锣九处在，剩饭剩菜顺捎带。”

九十年代初，老李头的女儿来信了，还给老李头汇来了一笔钱，叫他买车票去女儿远在山东的家里玩，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急于想见到失踪多年的女儿的迫切心情，让老李头既兴奋又倍受煎熬。想给女儿带点土特产吧！家里也没啥能拿，干脆就一身长衫直奔车站。坐汽车，转火车，一番折腾，竟没有难住字都不识几个的老李头，凭他在十里八乡游走江湖的经验，连问带诓的顺利找到了女儿家。在很多人都以为他这一趟定是有去无回的时候，老李头一身中山装踩着牛皮鞋、派头十足、又牛皮哄哄地归来了，他老伴儿也心情舒畅，眼睛也奇迹般的看见了光明。

老李头的言子很多，在他面前，许多读书人都自愧不如，甚是汗颜。听说老李头某次看到一妇女正在洗带血的裤头，他便问人家这几天是不是在跟道士念书，搞得那妇女一头雾水，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念经那都是男人才学的东西。老李头又问那妇女经书你阅了几本，这妇女才反应过来，又气又笑的端起那盆洗衣水就追赶他，幸亏老李头跑得快，要不然定是“卖血豆腐的摔跟头 —倒了血霉了。”

老李头也吃过祸从口出的亏，有次他回家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问他去哪里来，他说去“日妈倒家了。”这事后来被老李头当日去玩的那梁姓人家知道后，老李头差点挨打，老梁家一顿训斥后，老李头再也没说过这诳语了。有人故意诱导想逼他说出来，可老李头的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高挂悬（梁）”了。

老李头的嘴上功夫还体现在吹海螺的技术上，农村办丧事时都会开坛作法三五天，除了磬钹鼓镲伴奏，偶需吹海螺以示吹角招魂。这海螺在他嘴上吹得浑厚深沉，令人毛骨悚然，颇有神秘之感，这也是他混迹于这帮道士中的独特本领。

年近八十的老李头患了前列腺，去到医院便趴在病床上，小腹涨得他痛苦的呻吟，多亏一个好心的医生及时给他插上导管。次日，已经舒服很多了的老李头把导便包往裤袋里一塞，又开始了他永不停息的事业，继续游走在十里八乡，赶集、串门儿是他最爽心的事。

老李头走了，关于他的故事很多。这辈子他把苦难的岁月活成了享受生活的喜悦，在他脸上，从没看到过失望，他始终把不堪的过去，每天都笑着说出来；他把生活过成了诗，留下了很多让人追忆他的故事。

老李头活得明白，卑微苟且地活着也是人生，只要可以活着，别问为什么要卑微苟且，至少，老李头将自己一生苟且无奈后的快乐活得淋漓尽致。

文：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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