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版《寄生虫》太精彩：种姓制度的灵魂是“精神PUA”

这两年，因为边境上的一些事情，本就算不上主流的印度电影热潮，很快就退去了。

但印度人精到的现实刻画能力，至今仍为不少影迷津津乐道，如《三傻大闹宝莱坞》对僵硬教育理念的幽默讽刺、又如《起跑线》生动描摹的教育资源垄断现象等等，每个话题都非常接地气，并一次又一次地砸在了中国人的心尖上。

以至于不少中国观众，对这个遥远而神秘的国度，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亲近感：原来，他们和我们有着一样的烦恼。

最近，又有一部着力于现实的印度电影引发了不少中国人的共鸣——《白虎》。

影片改编自《纽约时报》的畅销书《白老虎》，讲述了印度中部一个小村庄的低种姓青年巴拉姆，来到新德里高种姓富豪家打工的故事。期间，对印度社会严峻的阶级分化，进行了犀利的批判。

无论是故事框架还是核心主题，这都让人不由得想到了韩国经典影片《寄生虫》。

不过，绯色认为，两者之间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有着天壤之别。

（以下涉及部分剧透）

1，

电影从巴拉姆小时候讲起。

由于出生在低种姓的穷苦人家，他不但没能接受正规教育，还被迫从小就在茶馆里打工——砸煤炭，这个单调而累人的工作，消磨了巴拉姆的整个青春期。

可以预见，如此发展下去，他的人生将毫无光明——成年后，找个穷女人结婚，生下来的孩子，继续砸煤炭。

巴拉姆对此很不甘心，他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想体验精彩一些的生活。

毕竟，砸煤炭也太没劲了。

某日，他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一户来自德里的高种姓富豪，并打听到这家的二公子阿肖克，想找一个司机来开私家车。巴拉姆当下认定，自己的机会来了。

因为，阿肖克看上去风度翩翩、斯文有礼，很像是一个好主人。

在说服奶奶之后，巴拉姆迅速奔赴德里，并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对其种姓很是忌讳的富豪，顺利当上了阿肖克的司机。

随后的日子里，巴拉姆不仅挣上了（相对）丰厚的薪金，还和阿肖克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就连阿肖克的妻子萍奇，也对他善待有加。

这一切，让他感到无比幸福，如沐春风。

直到一天夜里，萍奇因为过生日太兴奋，不慎开车撞死了一个女孩后，形势急转直下。

富豪与大公子在没有和巴拉姆进行任何沟通的情况下，就逼迫他在认罪书上签名，来替萍奇顶包。手足无措又慌乱的情形下，他只得妥协。

事后，巴拉姆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这不仅是因为自己要坐牢，更因为自己无比敬爱的阿肖克与萍奇背叛了他。

虽然，巴拉姆后来幸运地躲过了牢狱之灾，但是他与阿肖克夫妇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内心起了变化......

2，

在《寄生虫》一片中，对于主角金基泽与主人朴社长之间的贫富差距，有着非常详尽的对比描摹，比如半地下室的压抑与逼仄VS豪宅里的宽敞与舒适。

而《白虎》里却没有这样的细节刻画，因为土坯房和豪华洋房，完全没有对比的必要。

贫富差距太悬殊了！

然而，巴拉姆却没有像金基泽那样，满腹的抱怨与一脸的刁钻，他表现得快乐而单纯，如同没有沾染世俗的孩子。

因为，在种姓制度的洗脑之下，巴拉姆认为低种姓就该过这种苦日子。这也就是为什么，巴拉姆前途暗淡，但包括奶奶在内的全家人，也都没为他担忧过。

他们都觉得，低种姓的命运就是如此。

与此同时，低种姓对高种姓还怀揣着一种病态的崇拜，因为后者是传统宗教文化里，被认为是距离神最近的人群，高尚而尊贵。

因此，相较于金基泽面对朴社长时的狡黠，巴拉姆几乎是匍匐在富豪一家面前。

他会对主人行大礼、

超标准地做好每一项工作、

并且，坚决不会利用职务之便来谋私利。

甚至在洽谈薪酬时，巴拉姆还把豪富一家比作自己的父母，并主动表示提出减薪。

毕竟，能为高种姓服务就是低种姓一生的最高理想，还要奢求什么？

巴拉姆的奶奶和全家人，则表现得更为夸张，他们居然一致支持巴拉姆为萍奇顶罪，并为此感到骄傲，奶奶甚至还同意为他的自首书，担任见证人。

不难发现，这种畸形的忠诚实际上是一种深刻的奴性，也是印度传统宗教文化，对低种姓群体几千年精神PUA的结果：安于被压榨，并甘之如饴。（印度人民的幸福指数非常高）

对此，影片中有着十分形象的描摹：鸡笼法则。

印度的低种姓群体，就犹如关在笼子里的鸡，尽管知道自己会被宰杀，尽管每天都目睹自己同类被宰杀的惨状，他们都不会试图逃脱。

作为高种姓群体的仆人，他们是如此之忠诚，即便把解放的钥匙送到他们手上，他们也会咒骂着扔回来。

种姓制度就是那个禁锢低种姓思想的鸡笼，几千年来都固若金汤。

但印度却宣称自己是自由的国度，影片对此戏谑不已，而在后续的剧情里，巴拉姆也逐步走上了觉醒之路。

3，

在电影《寄生虫》中，金基泽一度认为自己的伪装很完美，他混进了一个配得上与朴社长对话的阶层，而后者以及妻子，也确实表现得相当客气。但事实是，他身上的气味早就出卖了他：一个住在地下室，用廉价洗涤剂洗衣服的底层。

发现真相的金基泽这才惊觉，阶级之间的鸿沟是如此巨大，自己的小聪明根本不堪一击。

巴拉姆的觉醒相对慢了点。

他早就被种姓制度驯化的相当守规矩，从未有过提升自己阶级的念头。

尤其是富豪和大公子的霸道做派，震得他完全不敢吭声。有一次，巴拉姆还因为对着大公子笑了一下，被后者一通臭骂，因为低种姓没资格对着高种姓笑。

然而，二公子阿肖克，让巴拉姆有了不一样的念头。

这位刚从美国回来的青年，看上去文质彬彬、神情和善，与富豪家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巴拉姆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他是个好主人。

更令巴拉姆惊喜的是，他的言行举止也非同寻常。

阿肖克不计较巴拉姆的种姓，不会对他呼来喝去，还总是很亲切地和巴拉姆聊天、开玩笑，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阿肖克甚至拒绝“主人”的身份，要求巴拉姆直呼自己的名字。

因为，在美国接受的教育，让他有了人人平等的想法，他告诉巴拉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阿肖克办事时，总把巴拉姆带在身边，闲暇时，两人则像兄弟一样玩耍。

他还预测，巴拉姆所代表的群体，将是印度最大的未开发市场。

同样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萍奇亦是如此，她并不是传统印象中，守在豪宅里高冷贵妇。萍奇性格活泼，穿着大胆，喜欢到处玩耍。

作为女人，她敢顶撞公公，作为夫人，她不拘小节，常常和巴拉姆走得很近。

她甚至还鼓励巴拉姆，跳脱自己的种姓小圈子。

阿肖克夫妇这一波“非传统”操作，让巴拉姆体验到了史无前例的温暖与关怀，而这是其家人都不曾给予的珍贵内容：低种姓并不代表卑贱。

这也促使巴拉姆果断拒绝了奶奶安排的包办婚姻，试图自己把握命运。与此同时，他也深信阿肖克夫妇与自己之间，存在着超脱种姓制度束缚的情感。

但一场车祸打碎了一切。为了保全自己，阿肖克夫妇非常轻易地就把他牺牲了。

巴拉姆并没能立即识破事件的本质。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思维被禁锢，更因为阿肖克夫妇太能装了。

当巴拉姆被迫签名顶罪时，萍奇选择了回避，阿肖克虽然默认了，但却表现得很愤怒。待到风波过后，萍奇率先出来安抚巴拉姆，并为了他的委屈，和富豪公公大吵一架后，独自回了美国。

似乎顶罪这个馊主意，不是他俩的本意。

以至于巴拉姆一直在纠结，“为什么阿肖克夫妇背叛了我？”直到某天，对其称兄道弟的阿肖克仅仅因为心情不好，就在别人面前给巴拉姆难堪，还打翻了他精心制作的食物，巴拉姆才幡然醒悟：他终究是高种姓主人，自己终究是低种姓仆人。

阿肖克夫妇从没有背叛自己，因为他们一直都只是传统的主仆关系，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巴拉姆所认为的情感。

而为了自己的利益，让仆人去送死，是每一个高种姓主人都会做的事。毕竟，在传统种姓制度的语境下，这一切太理所当然了。

即便强大的美国价值理念，也未能撼动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最终不过是沦为了高种姓主人们的华丽伪装罢了。

觉醒后的巴拉姆逐步看清了阿肖克夫妇的丑陋面目，并终于领悟：低种姓只有为自己奋斗，才能迎来真正的幸福生活，而绝非是去效忠某个高种姓主人。

他想要走出鸡笼。

最终，和金基泽一样，巴拉姆杀死了自己的主人。

4，

在犀利刻画传统宗教文化造成的阶级分化之余，《白虎》对现代政治制度形成的阶级问题，也有着鬼斧神工般的描摹。

其代表人物，就是那个出场画面并不多的女政客。

她来自低种姓阶层，主张社会主义价值，曾是巴拉姆心中的偶像。但事实上，在笼络了低种姓的选票、顺利当选后，她只是忙着谋取私利而已。

巴拉姆曾目睹这位女政客，以帮助富豪一家隐瞒税务上的问题，明目张胆地进行财物勒索。

他们也在影片接近尾声时，彻底走到了一起。

选举当天，满街都是宣扬民主的口号，但巴拉姆却只看到权钱的勾结，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被欺骗和被愚弄：被无数底层寄予希望的选举，并没有帮助低种姓改变境遇，因为它早已沦为种姓制度的帮凶。

它甚至在传统的基础上，还演变出了新维度的种姓划分：有权势者和无权势者。

对此，巴拉姆不无调侃地说道：“绝不能成为一个自由民主国家的穷人。”

而这也加速了他后续的反抗。

不过，这部分内容阐释得比较淡薄，女政客的形象也是十分抽象，她更多的是被用来加深表达阿肖克作为一个高种姓的罪孽。

影片显然更倾向于批判种姓制度。

5，

可见，《白虎》虽然和《寄生虫》一样，都在刻画现代社会的阶级问题，但它深度结合了印度自身的特殊国情。

非常具有特色。

不过，结局部分的处理，有点令人意难平。

金基泽一家的悲惨下场，再次印证了“阶级的鸿沟”，可谓是与主题一脉相承。但《白虎》却给巴拉姆安排了一个爽文式的收尾：凭借机敏与才智，他迅速成为了一个有钱的老板。

对影片来说，这简直是毁灭式的破坏：阶级若能如此被轻易跨越，何以成为人类社会的顽症？

原本犀利的思想觉醒主题，瞬间成了小人物翻身的鸡血故事。

最可笑的是，巴拉姆还被比喻成传说中的白老虎——唯一能从族群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似乎，他能成功是因为被上天选中或被神秘地赋能了。

让人感觉，这是又走回印度人的宗教思维老路子：借助神力，解决麻烦。

当然，结尾部分的“开倒车”并不能掩盖《白虎》整体的光芒。

在近年来，如春笋般涌出的印度种姓题材电影中，它绝对是最为深刻的一部，尤其是对“主仆情”在种姓制度里发挥的巨大影响力，有着极为细致与生动的刻画，与《寄生虫》里“底层气味”一样，有着直击灵魂的震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