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一只羊》:华语少有黑色幽默、充满隐喻的异域风情

当代中国新独立导演里,万玛才旦不一定能称是最好的那个,但一定是最独特的那个。这不仅仅体现在他少数民族的影人身份及坚持藏语的影片内容,更主要的是他时常以一种超脱世俗的眼神去凝视芸芸众生。

2018年,万玛才旦携《撞死了一只羊》再度惊艳影坛,自编自导,在威尼斯电影节获得提名,并一举拿下地平线单元奖的最佳剧本奖,充分显示了此电影深厚的内涵。这部颇具藏族异域风情的电影,无论是在影像风格还是情节设计上,都非常值得探讨。

《撞死一只羊》:华语少有黑色幽默、充满隐喻的异域风情

影像风格

《撞死了一只羊》作为一部独立电影,的确拥有许多独立电影所具备的特质,虽然是一部小成本影片,在电影美学上却丝毫没有含糊,且极擅长使用影像来打造他所需要阐释的意象。

电影整个色彩呈现十分苍茫的土黄色与灰黑色,将西藏无人区的那份荒凉与孤寂铺成了电影的底面。与此同时,万玛才旦在许多镜头里(尤其以空镜头为主)使用了接近黑白的色彩,形成藏区质朴而未开化的氛围。值得探讨的是,在藏区小酒馆的几近完全相同的两场戏,一场是司机金巴,一场是复仇者金巴,司机金巴的戏是正常的彩色,而到了复仇者金巴时,却变成了异样的黑白色。

《撞死一只羊》:华语少有黑色幽默、充满隐喻的异域风情

当我们看到后来会明了,两个金巴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是他的两个思想(一个指向放弃复仇,一个指向报仇雪恨),那么那两场戏的色彩区分,形成了一种巧妙的聚合关系,甚至在司机金巴身上我们能看到一层朦胧而神圣的光晕,而杀手金巴却是虚幻而失真的,这充分显示了导演主观下的道德审判。放弃复仇的金巴能继续在光明的世界里生存,而执意报仇的金巴只能沉湎于“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野蛮原始世界。

影评人王小鲁说:“他的电影非常注重时间和空间的完整性,人物在一个空间里的行动往往得到连续完整的呈现。他擅长使用固定产拍和远景系列景别,一些具有丰富内心活动的段落往往放在景深深处来完成,我们往往看不到演员面部的细节,只能通过演员的身体行动来试图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在《撞死了一只羊》里,万玛才旦依旧秉持着这个安东尼奥尼式的风格特征,无论是在给羊超度的司机金巴还是在酒馆里准备去复仇的金巴,我们都难以辨认他们的面部表情,但却能从他们外部身体动作及状态感受到他们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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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安东尼奥尼用此种方式来模糊机械复制时代下无从自处的孤独的人们细微不同,在这部电影里万玛才旦使用此种技法是通过以模糊两个金巴的面容来强调善恶或许是在一念之间,也是通过此来外化两个金巴内心的挣扎,给与观众一种间离而成的整体印象。

与万玛才旦以前的电影中又有所升华的影像风格是,此次电影的后现代特征更为明显了,或许有王家卫监制的原因在,可以看出电影的风格有王家卫的影子。手持摇晃的镜头极力渲染主角内心的不确定性,甚至在小酒馆里,准备复仇的金巴与老板娘的那场戏——画面的半模糊处理与人物的轻微扭曲,像极了王家卫的电影《堕落天使》里李嘉欣与金城武在小饭馆的场面——且同样是孤独的碰撞。

那种王家卫式的慵懒与不经意,但却直观的情绪影像,十分适合万玛才旦所想表达的暧昧意象,于是他打造了一个颇具王家卫风格的流动的梦的空间,达成一种难以辨认真实与梦的精神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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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符号

在法国结构主义思潮中,斯蒂安·麦茨把索绪尔的符号学原则首次引入电影领域,揭开了现代电影理论的新篇章。他在后来的理论研究中,认识到一部影片就是一个“独特的符号系统”,从而开拓了电影符号的解读文本阶段。所谓解读文本,就是把影片视作富有涵义的表述体,分析它的内在系统,研究可能存在的潜在涵义。

《撞死了一只羊》便是这样的文本,它的故事内核并不难理解——即一个人决定复仇后明白复仇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于是放弃复仇的故事。但是电影丰富的隐喻,以及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匹配,都造成了电影理解上的含混性与复杂性。下面我们将着重分析几个符号。

《撞死一只羊》:华语少有黑色幽默、充满隐喻的异域风情

片名既然为《撞死了一只羊》,“羊”必定成为线索及符号化的能指,但电影并非陷入宁浩式的黑色幽默的多线叙事,把“羊”作为一个推动剧情发展的“麦考芬”,而是成为一个十分富有作者考量的象征。“畜生跟人一样都是生灵,只是轮回不同而已”,金巴所说在请僧人超度的时候,说出了这句话,是在将“羊”与“人”放置于同一天平,轮回不同,下一世谁都可能做“羊”,僧人一开始不愿意超度羊,但是金巴执意要僧人超度,其实超度的并非是“羊”,也有可能是上一世作的“人”,也许是为今后自己轮回时不小心成为“羊”的自己积德。

再有,放“羊”的副座位,被准备去复仇的金巴坐过,他们俩形成了一个指涉,即被撞死的羊是金巴的化身,司机金巴所撞死的这只羊也是那个一直被恨意与复仇纠缠的自己。然而这又从另一方面可以指向,我们民间里说的“替罪羊”,这只“羊”原本会是复仇的对象,但“羊”的出现使金巴明白,一条生命的失去并不仅仅像撞死一只羊那么简单,万物有灵,所以他才会请人超度,于是“羊”的死亡也能成为他复仇对象的死亡象征,他通过“不经意”谋害了一条生命,从而明白这种“杀戮”是不可取的。

《撞死一只羊》:华语少有黑色幽默、充满隐喻的异域风情

影片中,对于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在杂货铺里面前的茶叶,给了长时间的特写,根据德吕克提出的“上镜头性”我们知道,特写是富有一定意义的。那这个颇具大音希声味道的特写镜头,究竟有什么深意?

杀手面前的茶杯里的茶叶,一根在阴翳里,一根在光明里;而司机面前,则是两根茶叶逐渐融合为一体。这是一个二元对立的画面,既是“光明的茶叶”与“阴影的茶叶”的对照,也是杀手金巴与司机金巴的对照,“光明的茶叶”象征现代文明社会的人性普世价值,即生命与人权是无法被他人随意剥夺的;而“阴影里的茶叶”则象征藏族地区“有仇必报”的原始价值观念;两者一个指向内心的光明,一个指向再度沦为嗜血者的罪恶;此外,两个金巴看着茶叶的动作,和后来司机金巴去找寻复仇金巴看到这茶叶融合的一幕,是一种外延的暗示,它暗示观众:这两个人是融合的一体,也正是在此之后,我们看到下一个画面是具有两者同样特征的金巴的现身。

《撞死一只羊》:华语少有黑色幽默、充满隐喻的异域风情

司机金巴经常在车里唱起《我的太阳》,而伴随的是镜头会晃到他车内挂着的女儿的照片,这样的隐喻蒙太奇其实很容易看出来,这首歌里的“太阳”是她的女儿,其延伸的价值意义便是亲情。

虽然这是一个颇为明显的符号,但对于剧情却起着十分隐含的作用。司机金巴孤独的上路,是为了藏族传统里“有仇必报”,他要为他的父亲复仇,这会将这个人描摹成一个十分崇尚暴力的人,而《我们的太阳》/女儿则是一种反向的证明,它证明这这个人并非良心未泯,也是为之后他放弃复仇做细节的铺垫。

《我们的太阳》最后一次响起,是巴金在梦里的潜意识终于完成复仇,这是精神上对自己的谋杀,但是在现实生活里,他摘下了墨镜,他的精神永远无法原谅杀父仇人,但在现实里,金巴目睹了仇人也有了幸福的家庭,有了可爱的孩子,是亲情的唤醒,他摘下了墨镜,即是放下了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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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意义

万玛才旦解释过,说小说里原本没有这个名字,后来发现开始拍摄的时候演员就叫金巴,而金巴在藏语里有施舍的意思,便改成了这个。施舍是一种慈悲的象征,似乎也从这可以看出对主角所倾注的必定是朝向光明的结局命运。

电影一开篇的字幕便交代了这个故事是关于复仇,而这有仇必报的传统是来自藏区。万玛才旦并非想要控诉这个传统,而是展开了这“有仇必报”的悖论的展示。当你报了仇恨,你必然留下了下一代的仇恨,而这份“正义”显然留下了太多质疑的空间。正如基耶斯洛夫斯基在《十诫》里所探讨的关于“死刑”的问题,杀人是野蛮的象征,而死刑必然也落入强权剥夺人权的“圈套”之中(这在电影《戈达尔的一生》得到了非常有力的证实)。

在电影结尾,字幕再次出现,而这次变成了:“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人人都可能沦为镜象似的两个“金巴”,仇恨、我执、旧社会遗留的思想,万玛才旦玩的这出黑色幽默,是藏区文化与现代社会文化的一次碰撞,也是人性两面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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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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