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四十八 借女出嫁

有这么一家财主,还没等女儿长大成人,就给她订了亲,一来二去,姑娘大了,又专好和小伙子在一块儿混,弄得名声不太好听。

男家耳闻这姑娘行止上有些飘浮,怕丢丑,到了该迎要的年龄,赶紧催办喜事儿

到这时候,姑娘肚子已经大了,没法抛头露面了。爹妈为这事几愁个眼睛蓝,思来想姑娘妈憋出个招儿来,

就和老财主商量,说:“干睫和界壁儿她妹妹说说,借她顶蓉一下

等九天回门时,再调换过来。”老财主说:“这办法倒行,可人家姑娘能干吗?”姑娘妈说:

她家穷得叮当响,许她一些好处,就兴许能应下”这界壁的姑娘爹早死了,娘出门改嫁了,只有祖孙两个,和财主是一家当户,这姑娘和财主的女儿论辈份,是姊妹相称岁数也不差上下。

当下财主夫妻合计好,就以长辈口吻把界壁姑娘叫过来,把借她替代出阁的事儿照直说了。姑娘妈说:“大侄女!你看,你姐姐身板这样沉重,怎好见客?我想求你顶替她一下,到回门那天再调换过来。看在咱们是家族,看在你们姊妹的情份上,你就成全一下吧!”

界壁始娘一听,马上驳回去了,说:“求我别的事儿都行,唯独这个事儿我不好应允。天底下还没听说有借女出阁的事儿呢!”姑娘妈赶忙说:“不能让你白顶替一回,我给你好处就是了,”这就应许下多少多少顷地,多少多少银子,听了这话

界壁姑娘一琢磨：“我这么大了,总得找个人家吧,可人家是那么好找的吗?畜的呢,嫌咱家穷;穷的呢,怎能养得起爷爷哪?眼看他老人家一天比一天见老,我能不管吗?姑娘是越寻思越觉得这件事可为,就答应回家和爷爷商量一下再回话

姑娘爷爷一听这事儿,就骂起来:“他们也是生儿育女的人,怎能想出这样的损招儿来?!你女儿干出这种丢脸的事儿,怎能叫我孙女去顶替?我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借女出阁的事儿呢,亏他们想得出来”姑娘说:“爷爷,你消消气.这事情不白干,他们答应给咱好处。”爷爷说:“给什么也不能干!”

姑娘仗着爷爷从来疼她、顺她就说:“爷你放心!我们人穷志不穷,决不会卖身子,到时候我自有主意”爷爷说:“那人财两空的事儿,咱可不能干呀!”姑娘说:“官凭文书私凭印,他得立下字据,说清哪块地归咱们;他应许的银子,也得给咱送过来。到那时,我才能上车哪!”爷爷说:“这事儿弄好了,好;弄不好,不是里外丢人吗?”

姑娘说:“我不说过了嘛,到时候,我自有主见就是了。”姑娘费了一车话,好歹算把爷爷给说活动了,老人家勉强应了下来

早些年,男婚女嫁多数是隔山买老牛,不到成亲那天,男女别想见面,见面也不相识。所以财主借女出阁,拜堂成亲,一切圆满,一点儿没露馅儿,闹腾到半夜,客人该走的走了,亲属该住下的住下了。让新人吃过宽心面,嫂子给铺好了装新的被褥,便张罗让小两口圆房。

这时,姑娘抢先上了炕,没等男的脱鞋,就说:“我渴了,你去给我舀点儿水来。”男的一想,头一天,还没怎么的哪,就先支使开我了这成啥事了?就连玩带闹地说:“我要不受你支使呢?”姑娘说:“什么叫支使你呢?我头一天到你家,我能知道水缸在哪儿,锅碗瓢盆在哪儿吗?人家老人还没睡,我上外屋赛里啪啦地找水喝,闹出笑话来,好吗?不麻烦你麻烦谁去?”男的一听这话在理,只好给打水去了。

姑娘看他走,闪身下地就搁里边把门闩上了。等男的打水回来,咋推也推不开。他寻思是媳妇跟他闹着玩呢,就小声哀求放他进去。他怕别人听去,当笑话传,先前还不敢大声吆喝凭他咋说,门就是不开。这才不得不放开嗓门问:“你插门干啥,为什么不放我进星呢?”

姑娘这回说话了,说:“我自有我这么做的道理。你赶紧过那屋把你爷爷、父母、姑姑、姨娘啥的全请过屋来,他们不到,我不能开门。”男的被通没法儿了,只好过那屋去。

妈妈一看儿子连罩面的衣服都脱下去了,本该是人洞房,又跑这屋来干啥呢?就问他出了什么事儿。他说:“别提了,她叫我给她舀水喝,等我舀回来,她把门插上了,咋叫也不给开。”

老太太听到这就发毛了,忙问:“她咋就不给开门呢?是闹笑话,还是你得罪人家了?”他说:“人家说,请你们都过去,才能开门。”爷爷公公一听这话,心想;这熄妇外表看来挺不错,咋曾想这么王道?倒要听听她有啥话可说。这就带着大伙儿过去了。姑娘一看真都来了,赶忙把门打开,把人都让进新房里坐下,该点烟的给点烟,该递茶的给递茶,满恭满敬的。

等按排行辈份都落座了,老婆婆就发话了,说:“我说媳妇，你是嫌弃咱这个家呀,还是嫌弃他这个人?趁都在这儿,你就敞开亮照直说吧”

姑娘向前拜了一拜,这才开口,说:“各位大人在上,我呀,对这个家不嫌弃,对你儿子也没话。只不过里边差着一件事儿,我必须当众挑明了。”婆婆说:“差着啥事不可心,你只管说。”

姑娘说:“我并非是你家当娶的媳妇,我是那冢借来顶替的,”天底下哪会有这样事呢?大伙儿都不敢相信。姑娘说:“底细事儿我就不用说了。你家当娶的媳妇,论起来是叔伯姐姐,我是她叔伯妹妹。事情已经办到这个地步了,人客也都散了,只剩你们自家亲戚在场,我可就有啥说啥了。你们认为我够得上做你家媳妇,我从现在起,就是你家人,你儿子就留在这屋;若是觉得我不配,你们得保全我这个身子,现在就把他领出去。

我在这儿呆一宿,明天我就走。也不必惊三动四的,这件事就算到此拉倒。你们两家后步怎么交涉,那与我不相干。”爷爷公公在姑娘装烟打火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机灵懂事儿,人样子也不错;现下又细打量一番,还是咋瞅咋顺眼。

再说,方才那番话,也挺通情达理的,一般姑娘说不出来,也做不出来。老头儿想到这儿,开口说话了,说:“这个事儿我做主,就这么的了,你就是我家少辈熄妇。”姑娘说:“你们还是多合计会儿好。我家可穷啊,今天来吃喜酒的那个岁数最大的老头儿就是我爷爷。我没父没母,就祖孙俩过日子。”

爷爷公公说:“没啥可合计的了,你一百个放心吧。”姑娘又说:“你们承认你家媳妇了,我就是你家人了。一家人不见外,我还有两个心愿,不知老人家能不能成全?”

爷爷公公一乐,说:“今天让你放量说,”姑娘说:“为人都是双重父母,我爷爷年岁大了,今后咱家得多替我分心照看一下。再有,我父母死得早从小家穷,我一个大字不识。我很想随帮念两年书,多知道点儿人情道理。”爷爷公公一看孙子媳妇这么孝顺,这么有志气，更是满口答应。直到这时,姑娘才跪了下来,一个头磕到地,重又拜了爷爷公公和公婆。

那家财主借女出阁,结果落个白搭上银子和田产,倒把人家姑娘给陪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