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里的爱恨捆绑，疏离与冲突，隐忍与对抗……我们每个人或许正在经历。
原生家庭的矛盾，或许此刻就在全世界的角角落落里剑拔弩张着，就像郝蕾最近上映的片子《春潮》，真实地呈现了当代“中国式母女关系”，控制和妥协，隐忍与反抗交叠。
悲情的是，一家三代女性在爱恨捆绑之中寻求平衡，却总是很难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彻底达成和解。
中国式母女关系
Chinese Mother-daughter Relationship
入夜，郭建波房里的灯还亮着，她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看，女儿郭婉婷已经睡熟了。
开门声响起，是母亲纪明岚回来了，她刚参加完同学会，喝了点酒，哼着老歌，摇摇晃晃地回到家里。
开灯，拉起熟睡的孙女郭婉婷，在房间里跳舞，转圈圈，小孙女揉着眼睛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
郭建波从房里走出来，到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把门带上了，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
《春潮》剧照
“郭建波，我今天特别高兴，你是看了我高兴，你不爽是吧，我在这儿跟我孙女分享我的开心，你这一会儿一趟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纪明岚一把推开郭建波的房门，就是一顿数落：“我在你们姓郭的家里面，做了一辈子的奴才，我现在老了还要看你的脸色吗？问题是我不欠你们姓郭的嘛对不对。”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难不成要我给你下跪，给你磕头你就满意了是吧？”
《春潮》剧照
见自己作揖郭建波都没有任何反应，纪明岚转头对孙女说：“郭婉婷，你看你妈，我说我给她磕头，给她下跪的，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又回头对着沉默不语的郭建波一通：“你真的以为我是老糊涂吗？”
“看看你那个样子，神气得很呐。郭建波，我跟你说，你把这半年来的生活费，她的学杂费，你一分不落地给我算清楚，看不惯是吧？那你不要看啊，那你走了你回来干嘛呢。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呢。真的，真奇怪了。”
郭建波背对着纪明岚，等到纪明岚的身子挪出自己的房间之后，郭建波缓缓侧下身子，把整个手都抓向一个仙人球，满手掌的血，她一声都没吭。
《春潮》剧照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代女性凑一块儿，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郝蕾的新片《春潮》里，报社记者郭建波和母亲纪明岚、女儿郭婉婷同住一个屋檐下，祖孙三代相处过程中，隐忍、失语、对抗交叠在一起。压抑却又无比真实。
《春潮》海报
在这部片子里饰演郭建波的郝蕾，奉献了一场几近完美的表演，台词不多，表演克制收敛，情绪却饱满。郭建波是一位报刊记者，对外她是一位干练正直的记者，回到家面对母亲纪明岚的时候，却逃避、隐忍，她用工作、阅读、沉默来回避和掩饰母亲控制之下崩溃的自己，不断与母亲角力的不良后果是，女儿的成长过程中，她成为了边缘人。
金燕玲饰演的姥姥纪明岚，外人看来她是个热心快肠，乐于助人，活泼的老年人形象，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也不乏追求者，但回到家里，她就变成了一个对女儿和孙女控制欲极强，对生活诸多抱怨的人物形象。
曲隽希饰演的小姑娘郭婉婷，充当了影片中母女的调和剂，小小年纪就变成了人精儿，在姥姥和妈妈的夹缝中生存，也开始慢慢学会处理她俩的关系，偶尔冒出的一两句“戳中要害”的话，也成为了压抑日常里的缓释剂，同时她也成了两个女人争夺的对象。
《春潮》剧照
电影海报中有一张，纪明岚郭婉婷祖孙俩在一间房里，挨得很近，另一间房里郭建波低着头，一脸失神地望着地下，镜头中间是一堵厚厚的墙，把三人隔开。光看这张海报，就充满了故事。
而另外一张海报上写着：“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决定你和世界的关系”，则直接隐喻了这部片子里中国式亲情中原生家庭关系对女性所造成的挤压。
看完这部片子的许多人，对此亦有共鸣：
“拍母女间的互相伤害，是一种冰与火的交锋。”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回想一下，虽然只隔着一条河，也有两三个月没见过父母了”
“一直在想我跟我妈的关系，也在想我和我猫儿子，甚至竟然有点想有个人类叫我妈妈。”
“每个人都是被生活裹挟，被欲望驱赶着往前流淌，悲凉的底色无法更改，破碎之后就不能够跟自身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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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杨荔钠曾说：“无论痛点还是快乐，都是我创作的源泉。”
当过纪录片导演的她一直将对真实的追求放进自己的创作里，1999年曾凭借纪录片《老头》成为中国独立电影的先锋人物，还被贾樟柯邀约出演电影《站台》，这些经历都让她形成自己的特色做了铺垫。
这几年，她主要把精力放在了女性题材的作品上，《春潮》是她“春的三部曲”里的第二部，整部片子也是以接近纪实的方式来呈现的。
导演杨荔钠 图源自豆瓣
细碎的日常里，看似温吞的生活细节里装进了大量的隐喻，等待观者去挖掘。
影片的主要取景地是杨荔钠的第二故乡：长春。
“主场景是我大姨家，没有任何一间屋子比它更好，房里的桌椅茶杯，床铺镜子，都该记得我的体温，我在它们面前长大。”
这些构成也让片子有了导演鲜明的个性色彩。
《春潮》预告片
亲密关系里的爱恨捆绑，疏离与冲突，隐忍与对抗……我们每个人或许都在经历，她也不例外。
我们花一辈子的时间等待父母给我们道歉，他们花一辈子的时间等我们说谢谢，而我们都得不到想要的。
这是不少中国式家庭的常态，也成为了电影诞生的一个契机，“我认为《春潮》更像一股生活的暗流，是人物情感的暗流，是我们几代人整个命运的暗流。”
图源自《春潮》预告片
《春潮》的故事背景
被设定在一个男性缺位的三代家庭里。
《春潮》海报
影片开篇，职业是记者的郭建波刚采访完一个校园性侵的新闻事件，回到家里，看到母亲纪明岚和一帮人在家排练大合唱。
郭建波躲进逼仄的窗台边想抽个烟透透气，母亲进来破口大骂：有毛病！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转身，郭建波把烟给灭了，
将烟头按在了厨房的饺子皮上，
又打开了厨房的水阀，
水漫到客厅之后，母亲的排练只好暂停。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从这一段小小的场景，已经展示出母女俩矛盾的不可调和。
矛盾的起点，表面上看起来是郭建波的父亲。
在纪明岚的口中，郭建波的父亲是个不堪的流氓。年轻时候她为了到城市生活，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原本以为会有好日子，结果却遭遇一堆破事情，丈夫在菜市场偷摸女人被对方丈夫毒打，在戏院裸露身体吓到女学生；甚至把妓女带回家……
最痛苦的时候纪明岚想过去死，直到有一天路过一间寺庙，看到观世音菩萨，才决定好好活下去。退休后，她活跃在社区歌舞队里，是个受人夸赞的文艺积极分子。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而在郭建波的印象中，相比于母亲的怨天尤人，脾气火爆，父亲是个相对温和的人，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她惊慌失措，是父亲给她烧热水泡脚，教她叠纸巾在内裤里，对于母亲最深刻的印象，却是停留在她常常半夜被叫醒，被母亲拖着去学校领导那里，一起控诉父亲。
最终，父亲和母亲离了婚，而对于郭建波而言，是眼前的母亲让自己得不到父亲的疼爱。母亲常常迁怒于她，她也没有得到半点母爱。
从小就缺爱，长大后，她把这部分缺失寄托在了各种男人身上，导致后来未婚先孕，连孩子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也曾想过打掉孩子，后来等到孩子出生，就被母亲从身边带走，做母亲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图源自《春潮》预告片
上一代人的悲剧，也在第三代人的身上蔓延。
郭建波从小没有父爱，她的女儿郭婉婷则是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影片中有一个场景是，郭婉婷去同学崔英子家里玩，看到崔英子的爸爸背着崔英子，父女俩一起跳舞，唱歌，小姑娘眼里满是迷惘，从小姥姥就跟她灌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纪明岚和郭建波母女的互动，几乎每次都是压抑的，相互折磨的。幸亏还有小婉婷时不时活跃一下气氛。
图源自《春潮》预告片
纪明岚在外热情，心地善良，喜欢助人，在老年人歌舞团里也是领导式的存在，而回到家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在外人面前，当着女儿和孙女的面，毫无顾忌地埋怨当年丈夫带给自己的屈辱，已成习惯。
郭建波多半是听着，也不会有太多反驳，未婚生子，加上当记者收入也不高，依附着母亲生活成了一种无奈却又必然的选择。如果正面冲突的话，战争每天都会上演，关系的完全割裂迫于现实又无法实现。
她的反抗方式多半是隐忍的，沉默的，抽烟，用烟头烫饺子皮，制造厨房漏水事件，手直接抓向仙人球……都是出口。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除了用极端的方式
来让心里的压抑稍稍释放一下外，
平时她多数是不发一言，
回避母亲纪明岚的眼神，
往往也顾不上表情管理了，
但这种“摆脸色”的抗议
是让母亲纪明岚极为不爽的。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她一般不跟母亲说话，因为怕。
她尝试过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比如偶尔听到母亲数落父亲的不堪，郭建波会忍不住说两句维护父亲的话，母亲纪明岚则就会逮住不放。
有一幕饭桌上的戏，郭建波说了剧“我父亲脾气挺好的”，母亲纪明岚就开始炮轰：“他哪里好了，就会做老好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啊？他做那个缺德事，你说他性格好，你不是做记者的吗，怎么就这么公平公正啊？那种人就是流氓，缺德，坏蛋。
图源自《春潮》预告片
郭婉婷这个小大人，则是有什么说什么，听到姥姥在饭桌上骂丈夫，会说：“姥姥你这么说你丈夫合适吗？”看到老周在姥姥面前吹彩虹屁，她会说：“你这马屁拍得，都能当教科书了。”
她在姥姥和母亲之间，总想做些什么，却也无能为力，见惯了姥姥数落母亲，她也会表达希望姥姥能像对外人那样和蔼的态度对待家里人，而不是 “转身就发飙，”
从某种程度上看，也像是对母亲郭建波的一种维护。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不过，小大人的反抗在控制欲强盛的姥姥面前，起不到半点作用，纪明岚一言不合就怼得小人儿体无完肤，话，有一半是说给郭建波听的。
“一点不好的地方，就记住了，你们啊，都是白眼狼。”
“我天天伺候你，还伺候出这么多意见，还转身就发飙，那你走呀。”
“你吃着我的，喝着我的，还想我笑着脸来伺候你们，门都没有！”
小姑娘也见得多了，大概也看得透透的，有一回闹了矛盾之后，郭婉婷连忙送走郭建波：“你赶紧走，你们俩八字不合，你一走她就又变个人了。”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长期生活在这种压抑的环境里，郭婉婷那一场在钢琴上跳舞的戏更像是一种不满情绪的宣泄。
终于矛盾爆发了，郭建波和郭婉婷的离家出走，算是一次反抗。但以失败告终。
这也可以看作是郭建波夺回女儿的一次尝试，女儿自出生后，就被母亲夺走了，接送幼儿园，家长会，她都没有机会参与，这次的出走让纪明岚也有了些许危机感，为了“拉拢”孙女，她不惜在孙女面前说出郭建波之前想打胎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只有姥姥是爱你的。”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当郭建波对纪明岚发出灵魂拷问“你到底想干嘛？”之后，母女俩最尖锐的一次矛盾爆发终于爆发。
纪明岚自作主张地处理了郭建波收藏在箱子里的童年回忆，这件事让郭建波彻底崩溃了：“我在这个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点点，你也必须要毁了它。”
哪怕矛盾都已经尖锐到这样的地步，最终还是没有产生直接正面的冲突，深深的压抑感也让人感觉到，这矛盾注定是难以和解了。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但这一筐子的情绪要怎么疏解？
当纪明岚生病住院昏睡在病床上，郭建波对着车水马龙的窗外，发出长达7分钟的独白，似乎给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然而回归到现实的残酷之中，郭建波发现，她和母亲真正的对话出现时，却不是两个人都清醒的时候了。
《春潮》剧照 图源自豆瓣
每个人都无法逃避原生家庭，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原生家庭对一个人影响力巨大。
就像《春潮》海报上写的那句话： 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决定你和世界的关系。“小孩都不会抱怨自己的父母，哪怕是最糟糕的父母，他们只会接受被给予的一切而长大。”
谁都希望在一个温暖有爱的家庭里长大，但很多时候，它变成了一个牢笼，挤压着你和我。
而如何做出抉择，与自己的内心，与身边的家人，与周遭的世界和解，或许是每个人一生都在探寻的难题。
本文图片主要源自杨荔钠导演《春潮》预告片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页面更新：2024-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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