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凤凰,湘西的一座古城,因为沈从文的缘故,世人皆知。
如今这里风景如画,游人如织。
百余年前,“萧萧”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2、
静谧的沱江水面上,一艘渡船,载着一行送亲的队伍,兀自前行。
远方的白塔,与青山相映,仿佛伫立在天地之间的一根银针。
端坐在花轿之中的新娘,叫做萧萧。
年方12岁,未及豆蔻,却要嫁往杨家坳,为他人妇。
自家的叔伯,送她前往。
饿了的萧萧,伸出白皙的手臂,接过了叔伯递过来的饭团。
待众人下了渡船,前往杨家坳,还有30里的山路。
路途漫漫,萧萧半路憋不住,喊停了轿子。
她毕竟年纪尚小。
大伯却说:“不到公婆家,是不能掀开轿门的。”
3、
吹拉敲打,来到了公婆家。
一切都已就绪,拜堂的仪式将要开始了。
而萧萧的丈夫春官,才3、4岁的年纪,正在逗弄着小狗玩。
小孩心性的春官被带到了堂前行夫妻之礼,却百般不情愿,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看到此情此景的萧萧,讶异地笑了起来。
萧萧没有料到,这对于她意味着什么,当然更为年幼的春官,也更不可能知道。
无奈的公婆,只得喊哑巴,捉了家里的鸡公(公鸡)丢到铺垫上,代替春官完成了仪式。
于是,萧萧,正式成为了春官的妻子,这个家庭的一员。
4、
生活,从来都是静水流深。
萧萧每天要完成的工作,除了拉扯着春官以外,就是帮助公婆干些家里的活计。
家里的爷爷、姨婆等人,对萧萧不错。
但涓涓细流一般的日子,却也总在奔腾向前。
这日,还带着春官在河边洗衣服的萧萧,目睹了一只送葬的队伍。
灰色的棺木,幼小的孩童,年轻的寡妇,披麻戴孝的人群,在萧萧的眼前依次而过,扼腕哀伤,却也警醒意味十足。
红白两事,在萧萧年轻到还远未铺展开来的生命中,没有间隔,高度相似。
回到家后,萧萧听姨婆说,那是可怜的巧秀娘,刚刚“圆房”两年,就做了寡妇。
舂米机的一端蓄满了水,迅速地倾斜了下去。水被倒掉,舂米机在回归原位之前,一端重重地砸了下去。
周而复始的悲剧,又增加了一个实证。
5、
萧萧是实实在在地认识巧秀娘的。
两人偶然间的相遇,巧秀娘放下打来的猪草,语含关切地问萧萧:“你婆婆待你好么?”
萧萧不假思索地答道:“好,白米饭管饱”。
萧萧没有听出巧秀娘话里的深意,只以为白米饭吃够,便是生活最大的意义了。
其实彼时萧萧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没有错,确实跟生存比起来,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作为死了丈夫的人,巧秀娘望着萧萧的眼神,复杂且意味深长,但她所有的感慨,最终都化作了那一声轻轻的叹息。
民国年间,连年战乱,人如草芥般不堪。
不少年轻人或被迫,或主动地走出了这个蔽塞的“边城”,扑向了未知的命运。
花狗,是家里的一个帮工。
干活利落,擅长唱歌,是萧萧能够日常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年轻男子。
萧萧的问题,最终还是出在了花狗的身上。
已经十六岁的萧萧,少女初长成,如果按照“剧本”安排,她需要的是,等待丈夫春官长大,然后“圆房”生子,像公婆一样,为家和孩子操持一生。
但问题是,春官尚小,可萧萧,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进城看戏归来的花狗,在傍晚时分的院落里,讲起了他进城看到的女学生:
“上身穿了件白的洋布褂子没有袖子的,下身穿了件黑纱裙,就到这(膝盖)。膀子大腿雪白雪白的,露出来给人看。喜欢谁啊,就给谁好。”
爷爷补充道:“他们说呀,这叫自由”。
爷爷问起萧萧,自由好不好。
萧萧说好,马上又否定道:“也不好”。
众人打趣道,萧萧就像个女学生,将来说不定也会做个女学生。
萧萧否认,随后却认真地说“做就做,我不怕”。
没人能想到的是,萧萧的话,在之后,竟然一语成谶。
花狗对萧萧的心意和企图,家里人没有发现,春官太小不明所以,但萧萧是觉察得到的。
在城里,卖掉了筐子的花狗,没有给春官买任何东西,却悄悄地买了一个小小的头花,借由春官之手,送给了萧萧。
田间地头,起早赶集,花狗看萧萧的眼神,越发的复杂纠结。
花狗深藏在心底的情欲,随着萧萧的日渐成熟,变得犹如时时等待喷发的火山一般。
可他只是一个扛活的,家无余粮,手无碎银,又怎敢奢望?
这团“无名业火”,在傍晚浩荡东流的河水中,渐渐地熄灭了,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种子。
但这种子,终究会重新发芽,肆意生长,直到吞没裸露出的大地。
6、
突如其来的大雨,将无从闪躲的萧萧和春官,逼到了近处的磨坊之中。
尾随他们而来的,还有花狗。
面对正在换下湿衣服,还来不及躲闪的萧萧,花狗心中留存的那颗种子,破土而出,野蛮生长。
他拉开了闸门,磨坊的石碾开始转动,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雨又重新下了起来,仿佛就像从来没有停止过一样。
经此一事,萧萧的心底,如大雨冲刷过的街道,开始拥抱这个涅槃重生的世界。
燥热的夜晚,微风吹过的甘蔗地,已经第二次出现的跌落、复位又重重砸下的舂米机,昭告着,命运的钟摆仍在继续。
萧萧怀了孩子,花狗却束手无策。
她满怀期盼的,劝花狗和自己一块出逃,但被花狗拒绝了。
如何生存下去,确实是一个问题。
问题被暂时搁置了。
但问题是,没人会给把头埋进沙子中的鸵鸟机会。
7、
哐啷啷一阵锣响,村里出了大事情。
巧秀娘和镇上的铁匠偷情,被当场捉住了。
于是不由分说,铁匠先被村里人打断了双腿。
接着,就是怎么处置巧秀娘:要么卖到他乡,要么沉潭淹死。
因为巧秀叔的坚持,巧秀娘被扒光了衣服,在族长的主持下,沉潭处置了。
巧秀叔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想要占寡妇的便宜,占不上。”
这件事,对于花狗和萧萧的触动和影响,是巨大的。
假如两人的事情一旦暴露,花狗和萧萧,就是下一个铁匠和巧秀娘。
花狗逃了,萧萧傻了眼。
家里众人不知道内情,萧萧心里却是清楚的。
她一路奔跑到两人私会的甘蔗地,狂风骤起,却哪里还能找寻得到花狗的半点影子?
8、
早先说要回来的春官爹,仍是不回来了,还要春官娘再寄钱过去。
传言都说,他外面有了别人。
伤心之极的春官娘,晚上抱起了自己的儿子,伤心到落泪。
此时的萧萧,或许已经意识到,巧秀娘、公婆和自己,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有的人被沉了潭,有的人却在精神上被判了死刑。
萧萧带着春官,在去往城中的路上,凝望着无边的落叶,仿佛又听到了花狗的歌声。
可是秋风吹动,那人早已不知去向,踪影难觅。
城中的戏热闹非凡,舞台上,牛头马面和无常鬼,拘了女子到往阴曹地府中去。
萧萧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她只能开始自救。
萧萧来到了一座道观之中,祈求“王母娘娘”把自己肚子中的孩子弄掉。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不是“王母娘娘”,而是注生娘娘。
而且与萧萧祈求的恰恰相反,注生娘娘司职送子。
临了,不放心的萧萧,抓了一大把香灰,在回去的路上,就着水喝掉了。
结果,自然毫无用处。
9、
纸终究包不住火。
已经显怀的萧萧,还是被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泄露了秘密。
她连夜收拾好行李,准备像花狗一样,一走了之。
夜色中,萧萧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渡口。
就像巧秀娘在一搜渡船上被终结了生命一样,萧萧也被纹丝不动的渡船,切断了最后的希望。
萧萧被送回了家,关了起来。
她的叔伯也被唤了来,一个劲地跟爷爷求情,要把萧萧卖到外乡去,免于一死。
姨婆也恰如其分地劝春官娘:“萧萧死不得啊,一死两条命。大肚子鬼是不会甘心的,日后阴魂不散啊,闹起来可了不得。”
就这样,家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被说服。
萧萧的结局有了着落:卖到外乡去。
可不成想,事情又有了转折,因为萧萧接近临产,无人肯买。
10、
萧萧还是在家里,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
公婆和爷爷,欣喜异常,给牛犊一般壮实的孩子,起了一个颇为妥帖的名字:牛儿。
春去秋来,春官长大了做了学生,牛儿也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小男孩。
江水之上,一艘渡船又载了送亲的人,来到杨家坳,和当年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春官也在同一艘船上,嗫喏无语。
春官回到家里,看萧萧抱起牛儿,就像春官娘抱起当年的自己,去娶一个大了许多的女子。
山坡之上,春官伫立良久。
天与地,在这一刻,融为一体。
11、
《湘女萧萧》改编自沈从文的作品《萧萧》,讲述的是一个民国年间关于童养媳的故事。
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屠龙不成反成恶龙的故事。
萧萧有过抗争,却最终妥协,并且加入到了群体之中,成为他们的一环。
但她所经历的一切,更像是在一个残酷群像里,被牺牲掉的小小个体。
影片把饱含象征意义的器物,发挥到了极致。
舂米的机器,3次落下,一次为巧秀娘,一次为萧萧,一次为牛儿的新娘。
制度与习俗之下的桎梏,紧紧抓住了每个人的咽喉,让人性在接近释放的边缘,窒息到生死无助。
他们带着镣铐,自发地围成一圈,手拉着手,组成了一个“吃人”的恶性闭环。
《萧萧》用简单的叙事语言,和湘西绝美的风景,以及略带宽松的人性调整,冲淡了那个时代的“原罪”。
我看着他们,满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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