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的喜乐

阿喜说，她来到这个人世间完全是个偶然，而且是因为一只老鼠。

那时候爹娘已经五十多岁，分房也有四五年了。然而在那个夏天的夜晚，一只老鼠却跑进了娘的房间。娘的屋里放着一大包刚刚弹好的棉花，那是准备着给大哥娶媳妇用的，千万不能让老鼠糟蹋了。爹就跑进屋里同娘一起逮老鼠，可是捣腾了半夜连个老鼠毛都没有找见却让老两口睡到一张床上了。于是，阿喜冲破层层关卡击败了千军万马独占鳌头在娘的肚子里安营扎寨了。然而爹娘并不打算把这个晚来的冠军生下来，商量着用什么法子把她弄掉算了。在大哥恳求下，爹娘最终还是满心欢喜留下了她，并且给她取名阿喜，预示阿喜的欢喜人生从此开启。

阿喜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岁，那时她已经离婚，带着十岁的女儿二婚嫁给了林生。前夫在深圳打工的时候同别的女人好上了。阿喜问我:“你说我是不是傻呢？女儿一岁多他都跟人家好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就我还蒙在鼓里。"我好像被针尖刺了一下，隐隐的痛如涟漪一般一圈一圈在心里扩散开来。普天之下有多少个被出轨的女人不是这样呢？咱这厢正一心一意勤俭持家养老哺娃，哪料想莫名其妙一纸休书就来了。活生生撕扯掰开血肉相连的一家人，生离死别也不过如此吧。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全天下的女人此时此刻的智商应该是一样的，跟傻不傻没有多大关系。阿喜笑着自顾自话说，也不是那么恨前夫。“他还是心里有我们娘俩的吧，要不然怎么会等那么久才提出离婚呢？还要感谢他把女儿爱爱留给了我。你不知道我的女儿有多可爱呢，小小的已经会帮我做事了哎。”我仿佛看到阿喜出租屋的墙壁上贴满了奖状，一个瘦瘦的女孩长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趴在窗口的桌子上写作业，然后整理好书桌去帮妈妈做家务的情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谁能说阿喜的前夫不是给这娘俩留了一笔财富让孩子从小就能站在垃圾堆上仰望星空！心痛的涟漪还在渐渐扩散，此时却有了温润的感觉。

林生比阿喜小八岁，是做标牌蚀刻的小老板。男人老成阿喜小巧看起来也很般配不显年龄差别。从此阿喜跟着林生做起了老板娘，男主外女主内夫唱妇随。尽管出租屋里到处弥漫着硝酸盐酸的气味，但第二年春天年近四十的阿喜还是喜气洋洋地怀孕了。她沉浸在对未来幸福的畅想里，给即将出世的孩子想好了名字：乐乐。在她挺着大肚子待产的时候丈夫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女婴：这个自己寸步不离的小男人不知道啥时候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同外面的小妖精混出了孩子……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孩子抱回来了。阿喜说，不然怎么办呢，日子还要往前过呀。这也不怪他，谁让我比他大八岁呢。波澜不惊得令人非夷所思。三个月后，阿喜生下儿子乐乐，给女孩起名欢欢，就把两个孩子当双胞胎养了。“感谢上帝赐给我这么美好的礼物！欢欢乐乐，同父异母亲兄弟，我这是买一送一呀！哈哈……"一切都风清云淡，阿喜的笑声纯净明亮得横扫一切阴霾。

阿喜此后的日子里到处都充满着一式两份，从衣服玩具零食到幼儿园上学的接送，一手拉着欢欢一手拉着乐乐怡然自得。清晨的阳光洒在阿喜身上，小小的身影竟像是镀金了一样闪着光芒。我忍不住问她：“怎么可以这样伟大？”欢欢可是林生与那个小妖精背叛的结晶，每天在眼前晃来晃去已经足够让人的思绪千回百转肝肠寸断，还怎么可能视如己出？阿喜哈哈一笑：“我哪有什么伟大，你不知道这孩子带给我多少欢乐。欢欢的妈妈从来都没有联系过孩子，林生也不待见欢欢，看见孩子跟看见仇人似的，欢欢看到爸爸也像老鼠见到猫了一样。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心里从来就没有第二个妈妈。每当她用小手抚摸着我的脸叫我‘妈妈’的时候，我的心都化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恩怨情仇，亲都亲不够呢。哈哈……”

故事还没有结束，生活也没有因为阿喜的善良乐观而停止挑战。

由于时代高速发展和技术的更新迭代，人们对标牌制作工艺的要求也更为环保和精细，化工蚀刻的传统制作方法被镭雕等技术所替代，我也很久没有同阿喜联系。因为一个老客户指定要做一批蚀刻标牌我才几经周折打通了她的电话，向她咨询相关信息。她还是哈哈笑着说，早就不做了。我说，那林生现在做哪个行业呢？她说，他走了，不做了。我叹了口气心想到底还是没能把这个小男人的心留住，可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我见到阿喜并且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夏天的时候孩子们放暑假了，林生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广西老家。晚上在姐姐家吃饭的时候感觉胃不舒服就说躺一会儿歇歇就会好了。谁知道越来越难受疼痛难忍大汗淋漓，姐姐姐夫赶快打120叫救护车，还没到医院人就不行了。阿喜接到电话一声不吭一个人回到老家，处理完后事又回到深圳该干嘛干嘛。朋友们责怪她说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也不见她哭一声，她还是哈哈笑着说：“嗨，幸亏是在老家没的，如果在这里出事我可真没办法把他弄回去。”

林生走后不久，街道消防检查发现阿喜的标牌制作作坊存在安全隐患责令限期整改，否则依法查封。一位工作人员悄悄给阿喜指路让她去找领导通融通融继续营业，没想到阿喜竟然哈哈笑着说："我盼着你们封呢，我闻了十几年这个味道，真的是早就不想干了。"

阿喜把房间清理得干干净净，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久违的脸，她说很多年都没有好好照过镜子差不多忘了自己长啥样了。除了大宝从来没有用过别的化妆品，桌子上放着一张无限极产品宣传单，上面有一套产品她想了很久林生都不许她买。现在那个当她家的人走了，她想解放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作主买了这套护肤品。一千二百三十五元，她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和家里可能放钱的瓶瓶罐罐还是差五块钱不够。她掂着宣传单看来看去不忍放手。欢欢站在她旁边看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就问她："妈妈，您是不是想买呀？想买就买呗！是不是钱不够？我这儿有！"孩子欢快地翻着口袋把藏在身上的五块钱掏出来递给妈妈，阿喜搂着女儿哈哈笑着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