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底下,那些秃发奇想的故事

(原创)在我的记忆里,二哥一年四季都是顶着一颗明晃晃的脑袋,脚不沾地来去匆匆。

榆树底下,那些秃发奇想的故事

二哥是个秃头,外号二稀,说的是头发稀少,其实头上一根头发毛也没有。秃子二哥不单秃而且聋,若是队长要请他帮忙干活儿一准儿听不见,但要骂他一句肯定立马回应。真秃假聋,屡试不爽。

二哥脾气特别暴烈,生起气来光头在阳光下一亮一亮地闪光,青筋像潜伏在头皮下的一条条蚯蚓不停地蠕动。当然二哥也有高兴的时候,他会眯着眼睛向我讨要爸爸的红茶和外爷的烟叶。

那是个夏日特别热的午后,太阳白花花地挂在头顶,大门口的白杨树下大片大片的杨树叶在地上弓着腰打着卷儿,踩在上面喳喳作响。我捡起一片树叶放在手心来回揉搓,干干焦焦的多像烟叶哦!于是就用报纸包好给二哥送去。

二哥看到烟叶便不停嘴地夸我听话,说以后出门再弄到好玩艺儿一定先给我,不给小豆子儿玩。他一边说一边用报纸卷成一个长卷儿,再用舌头一添就粘好了一根,又粗又壮的雪茄烟啊!

榆树底下,那些秃发奇想的故事

我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他将卷好的烟含在嘴里,然后迫不及待地点上火,猛吸一口之后是良久的闭眼。哇塞,秃二哥忽然睁大眼睛大叫一声:好哇!你个三妮子竟敢骗我…

我吓得撒腿就跑,顾不得二哥在我身后哈哈大笑。心想,二哥怪不得没有头发,原来这么聪明,同样都是一片叶子,已经晒干了揉碎了,他还真烟假烟吸一口就知道了 ,真的是聪明绝顶!本来还要如法炮制出茶叶糊弄他,现在也不敢造次了。

二哥整天忙着春种秋收挣工分,冬天的时候出去耍猴子玩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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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的巧手用布碎给猴子缝制了精致华丽的衣服,公猴穿着礼服,母猴套着裙子,二哥手提铜锣“哐哐哐”一敲,猴子们便踩着节奏翻起跟头。

二哥一边敲锣一边唱歌,尖尖的腔调像是女人的声音:

穿花衣,

歪戴帽,

敲锣打鼓抬花轿。

猴子表演走一圈,

逗得大家哈哈笑。

锣声一停,猴子便沿着场子转圈,挨个向人们拱手作揖,人们纷纷把零钱投掷在二哥托举的盘子里,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这个环节是在家门口训练,所以是不收钱的,猴子听不到“咣当”声会呲牙咧嘴地生气,赌气不再表演,二哥举起鞭子轮到猴子身上,猴子“吱吱”惨叫着向二哥扑过来,在相互打斗中,人们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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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身残志坚的二嫂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老二是儿子,儿女双全的二哥经常叭哒叭哒抽着旱烟,望着儿女微笑,心里头一定是美滋滋的。

最早的时候,二嫂的双手还有些力气,能够撑着身子从堂屋挪到厨房里去。女儿玉仙跟案板一样高的时候,就能站在椅子上赶着面条,二嫂坐在地上帮着烧开水,等到二哥回家的时候就能吃到热呼呼的大面条了。

二哥幸福满满抱着小儿子党娃,党娃的后脑勺上留着一条细长的辫子,大家都叫他“小翼巴儿”。小党娃很娇贵,放学回家先找母亲吃口奶才肯吃饭,一直吃到七、八岁才断奶,后脑勺上的“小翼巴儿”一直长到十二岁才让干妈剪下来。

同学们老远看到他就唱:

小党娃儿,

长翼巴儿,

放学回家先吃妈儿。

二哥闲的时候会喝两盅,有时候会把杯底的酒滴到党娃的饭碗里,看到儿子香喷喷地咂摸嘴,二哥很得意地夸儿子,能这样子吃酒长大肯定有出息。

当我六、七岁时,二嫂已经挪不动身子了,我经常围着二嫂的小椅子,听了好多书上没有的故事。二嫂虽然不能走路,但是秀才不出门,也知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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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出过最远的门,就是城里的医院,在那里做了两次剖腹产手术。她因此也多了许多谈资,总是用尖细的手指抖落开折叠在上衣底下的裤腰,向人们展示着一个女人的功劳与战绩。

小小的一片薄肚皮,前心贴着后背,上面竟然横竖开着两道疤痕的口子,“这个是生玉仙的,这个是掏党娃的”,二嫂讲的最多的是生孩子的时候,医生问门外的二哥:“如果出现万一,是先保大人还是先保孩子?”二哥那个时候耳朵一点都不聋,听得真切,答得一点都不打疙瘩:“保大人!没有大人哪有孩子啊?!”每逢二嫂讲到这里,眼睛都是湿亮湿亮的,我们也听得眼圈泛起热气。

在一个夏日的黄昏,我和小朋友们围坐在二嫂的小椅子周围,院子里长着郁郁葱葱的花花草草,偶尔有徐徐微风吹过来,送来阵阵花香,我们聚精会神地听二嫂讲二哥娶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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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本来一表人才,满头乌发像狗毛一样浓密光滑,当然不秃也不聋。就是因为小时候害了黄水疮没钱医治,满头脓疮把头发根都烂掉了,从此以后就再也发不芽儿来。

眼瞅着同他一般大的兄弟们都成家了,二哥着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结果把耳朵也急聋了。

为什么娶不了媳妇呀?二嫂说:“这还用问,秃子头上有个風——明摆着的事儿呗。都是因为头秃没发呀”,所以二哥以后再相亲坚决不能光着头去。于是就有人给二哥出了一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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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二哥在头皮上抹了一层锅烟,跟着媒人去了南庄,为了更保险临走还拿了一顶草帽。

相亲是要按程顺来的,第一次只能在外面让女孩子的父母过目,不能进女方家门。过了女孩子父母这一关才能到家里见姑娘本人。

这对二哥可是绝好的机会,二哥站在南庄村口的大堤上,抹着锅烟的脑袋黑发如漆,一袭白衣玉树临风,特别是手中的那顶草帽如同梁山伯罩在胸前的那把折扇,远远看去玉扇纶巾风度翩翩。

第一关差点过了,偏偏此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一场大雨铺天盖地,可怜二稀哥精心制作“长"起来的头发一瞬间灰飞烟灭…

“那二哥咋不把帽了戴头上呢?”我认真地问二嫂,二嫂嘎嘎地笑着上气不接下气:“那你二哥娶的就是南庄的丁姑娘,可不是现在给你讲故事的焦二嫂喽——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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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那一天,我对党娃说:“我要把你们家的故事写出来呢,还要登在报纸上!你看怎么样?”

“中!”党娃开心极了,我们击掌为誓。

于是此后的几十年里,榆树底下的故事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秘密,我带着这个秘密,从榆树底下出发,沿着秃二稀玩猴戏时留下的记忆,努力地寻找着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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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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