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一个人的晚餐


短篇小说 ‖ 一个人的晚餐

(一)

初冬的夜晚,清冷而孤独。

程子昂无聊至极。他自己也说不清,每次回到住处,都有一种窒息的压抑,让他透不过气来。于是,出了门径自向西走去。他漫无目的,走走停停,无意中发现了一家名叫石榴的餐馆。马头翘角、黑瓦白墙、青砖门罩、石雕漏窗…… 这个颇具徽派古民居建筑特色的餐馆面积不大,倒也显得精巧别致,门口挂着两个圆柱形红灯笼,暖洋洋的,衬托着昏黄的路灯光亮,夜色被渲染得温馨而浪漫…… 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在程子昂心里油然而生。

石榴餐馆位于西郊城乡结合部,餐馆门前的两棵石榴树有一人多高,枝头零星挂着皱巴巴的小石榴。

程子昂的住处离这里不过两站路的距离,他上下班不经过这里,也就没留意这里还有个家乡风格的餐馆。过去,他就是散步大多也是向东,偶尔一次往西方向,这边不仅地处偏僻,而且到处都在修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程子昂望而却步。

时过境迁,城市建设日新月异。相隔不过二三年的时间,西郊就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宽阔的柏油马路四通八达,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已经看不到城乡结合部的痕迹了。

程子昂喜欢冬天,不喜欢夏天。夏天热烘烘动不动一身臭汗不说,一到晚上看到路灯被翻飞的蚊虫飞蛾包围,心里就闹腾,想吐。只要从外面一回来,程子昂哪怕是在闷热的屋子里被蒸成馒头,也不愿出门。可冬天就不一样了,环境清爽,空气清新,程子昂下班回来只要感到无聊,就会有一种出去散散心的冲动。一路向东,他慢慢悠悠看看风景,想想心事,构思小说,一晚上的时光也就打发得差不多了。可今晚,程子昂不知咋的,一时心血来潮,改变散步线路,一路向西。

从石榴餐馆飘来阵阵菜香勾起程子昂的食欲,肚子抽风似的呼啦啦叫唤,他这才意识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哩。

他一走进餐馆,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满脸笑容迎了上来,问道:“这位先生想吃点啥,请去大锅台看看。”

程子昂问:“有没有菜单?”

女孩微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们餐馆没有炒菜,只有6个大锅菜,也都是些徽菜家常菜,客人吃多少自己点,不浪费就行。”

程子昂问:“那你们怎么收费?”

“我们石榴餐馆可是看客收费哦,”女孩边引导他往里走边调皮地解释道,“如果就你一个人的话,每个大锅菜价钱都是一样,一律5块,每份米饭是2块,汤免费。”

程子昂没想到,石榴餐馆消费标准这么低,他来到省城好几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女孩好像看出程子昂心事,微笑说:“我们石榴餐馆服务对象主要是周围大中学校学生,和附近建筑工人。平时可是门庭若市哦,不过,现在放寒假了,建筑工人大多也返乡回家过年了,石榴餐馆就显得清冷了。有时,一个晚上来吃饭的也只有三四个过路散客。”

程子昂问:“你对经营情况这么熟悉,看来你就是这里的老板了?”

“哈哈,”女孩开心地笑着说,“什么老板不老板的,谋生罢了。”

石榴餐馆门窗装饰虽然都是些仿制品,但很逼真,古色古香,清新典雅,充满着浓厚的徽文化气息。程子昂好奇地环视一字排开的6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台,和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室内环境,不禁对石榴餐馆产生好感。

程子昂来到大锅台边随手点了一份徽菜蕨菜茶干,一份徽州桃脂烧肉,一份冬笋肉丝,外加一份白米饭,然后找了一个靠窗户的条形餐桌坐了下来。不一会,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了。

程子昂一看冬笋肉丝,就按奈不住动筷子尝了尝,咂咂嘴,点点头说:“嗯,还真有点家乡菜的味道!”

女孩问:“你也是徽州人?”

程子昂说:“听这口气,你是徽州人吧?”

女孩咯咯笑了起了,说:“你怎么知道的?”

程子昂说:“不然你怎么会说‘你也是徽州人’的呢?”

女孩满脸笑容:“真聪明,你可是我在这里开餐馆遇到的第一个老乡哦!”

女孩自豪地告诉程子昂她叫程秀秀,老家在风景秀丽的黄山脚下汤口。

他乡遇故知,又同姓程,自然就有许多共同的话题。谈到徽菜,程子昂说:“家乡的徽菜,是我国八大菜系之一,也是我国餐饮文化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你在外地开徽菜馆,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在弘扬徽文化,为家乡做贡献呀。”程秀秀说:“现在说这话有点大了,而且还为时过早,我只不过经营个小餐馆而已。要是将来生意做大了,我还真有这个考虑。”程子昂说:“那你会不会做家乡菜?”程秀秀说:“会呀,来省城之前我拜轩辕宾馆大厨为师,用了二三年专门学做徽州菜哩。要不,改天我做道家乡毛豆腐给你尝尝,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哦!”程子昂一句“徽州毛豆腐,打个巴掌都不吐”的顺口溜,一下把程秀秀逗乐了,餐厅里弥漫着淡淡乡愁。

当聊起在他乡打拼,他俩的笑容消失了,都有一种酸涩的感觉。程秀秀当初来省城创业也是白手起家,风风雨雨,经过十来年打拼,石榴餐馆渐渐有了起色。程子昂也向程秀秀倾诉了自己在省城发展的艰难历程。

话匣子一打开犹如潮水一般,愈发而不可收。那晚,他俩聊了很久。

短篇小说 ‖ 一个人的晚餐

(二)

程子昂的老家在徽州西递,离程秀秀家汤口不是很远,现在交通发达,走高速不过个把小时的车程。

西递位于安徽南部,四面环山,两条溪流弯弯曲曲,不畏艰难从村北、村东淌过在村南会源桥相会,像一双臂膀,将村落拥抱在其中。一百多座保存完好的明、清古民居就是程子昂小时候捉迷藏的地方。成长的岁月里,他踏遍了所有街巷上的青石。丰富精美的木雕石雕砖雕,在他不经意的触碰或衣角的轻抚下,变得更加精美。白墙黑瓦的白,让他心灵纯澈;黑,则是胡适先生等人笔下的墨水,在耳濡目染之后,如清澈的小溪涓涓流进血液。

早在2000年11月30日,西递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这个殊荣,让全世界人了解了西递这个“隐士”。但是在程子昂心里,这些熟悉不过景象,乡亲乡音,早已汇成两个字——故乡。

程子昂的爷爷早年是个私塾先生,对唐诗宋词多有研究,在他几岁的时候爷爷就开始教他背诵古诗词。受家乡传统乡文化和家庭环境熏陶,程子昂从小就喜欢文学。上大学,他选择的专业也是文学。

程子昂一米八二的个头,修长身材,长相帅气,戴着一副眼睛,显得十分儒雅。几年前,他大学毕业没有回西递,像他祖祖辈辈那样,固守着祖传下来的一幢古民居,衣食无忧,而是顶着父母的压力,留在省城。因为,他心里始终装着文学梦。为了实现这个梦,他宁愿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要奋力拼搏一回。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程子昂把自己个人资料简介复印厚厚一沓,像推销员一样,四处推销自己,天天跑天天没结果。

那天,程子昂又从网上搜到省城一家小型文化传媒公司招聘启事,带着自己的简历就急匆匆赶了过去。接待他的是个表情严肃的女老板。

女老板看过他的简历,摇摇头,不屑一顾地说:“本科学历在我们公司比比皆是,你说这能说明什么?关键看你有没有工作经验和业绩,哪怕在文艺创作上有成果也行。可你两者都不具备。”

程子昂说:“我学的就是文学专业,给我一次机会,我从头再来,不会让公司失望的。”

女老板说:“我这又不是培训机构,我们需要的是一进公司就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程子昂还想争取,女老板不耐烦挥挥手:“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去别处看看吧!”

夜晚,受了冷落的程子昂孤独站在立交桥仰天长叹,想起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坎坎坷坷,禁不住泪水涟涟,他伏在护栏上,面对如水车流,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时,一位四十左右,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好路过这里,他走过去好几步又返身回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的吗?”

程子昂转身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看看中年人,摇摇头:“谢谢,不需要!”

中年人又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你这么伤心,肯定是有什么心事,能跟我说说吗?”

程子昂看眼前这位中年人虽然衣着普通,但面容和善,炯炯有神的目光温和地透着几分睿智。程子昂心中积压的委屈难过,瞬间风起云涌。如果再不倾诉,他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程子昂把四处求职碰壁的事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抖落出来。他没在意中年人什么表情,也没考虑中年人什么感受,可自己却感到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

中年人站在那儿耐心听程子昂诉说,见他心情渐渐平复,语速也慢了下来,就开始交谈。中年人一连问了他个人基本情况、所学专业,以及几个文学创作方面的问题。在程子昂回答过程中,中年人始终面带微笑,还不时点点头。临别,中年人慢条斯理说:“我是《绿原》杂志的主编,姓王。《绿原》杂志目前虽说还是个内刊,但发展前景不错,拥有一批作者和读者群,目前正在申请公开发行刊号,很需要像你这样对文学执着的年轻人呢。要是对我们刊物感兴趣,你明天到我们编辑部来,我们可以谈谈。”

就这样,程子昂被《绿原》杂志编辑部留了下来,虽然不是在编人员,但对他来说不亚于天上掉馅饼了。

遇到王主编这样的伯乐,也算是程子昂遇上贵人了。程子昂没有辜负王主编的殷切期望,平时加班加点组稿子编稿子,忙忙碌碌,毫无怨言。他只要一有空就虚心向王主编讨教文学写作和编辑知识,没事就一声不吭趴在那儿写小说。这几年,程子昂工作有了起色,在公开发行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了多篇中短篇小说,渐渐有了些小名气。

程子昂在编辑部干得顺风顺水,虽说挣得不多,倒也吃得饱饭,付得起房租,还小有积蓄。编辑部是文人聚集的地方,文人相轻。程子昂干得再好,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烦恼。遇到不顺心的事,他就会想起石榴餐馆门前石榴树上那几个小石榴,皱巴巴的。

石榴餐馆装饰风格与程子昂的家相似,他渐渐对石榴餐馆产生一种依恋感。只要有空,程子昂就去石榴餐馆坐坐,程秀秀看到他,就会微笑地泡一杯黄山毛峰递给他,不忙的时候,就会陪他聊聊天。聊着聊着,两人哈哈大笑:城里水太深,好想回农村。

(三)

程子昂轻轻推开窗户,月光如水般涌了进来,月亮好圆,像个玲珑剔透瓷盘。

凝望繁星点缀的夜空,程子昂心潮起伏。城里的月光虽然被霓虹点缀,看上去色彩斑斓,却掩不住闹市的喧嚣和浮躁,不如家乡徽州月夜那么安静恬淡。

程子昂租住的房子十几平米,是在一幢简易楼的顶层。简易楼一共三层,层层都住满了人。大多是外来打工者和附近大学的学生。

这里虽说有点偏,离闹市区却也不远,坐公交车四十多分钟就能到市中心。

当初房东为了多赚拆迁费,才盖起了这个三层高的简易楼,就等着政府或者开发商拆迁。等了好几年也没等到拆迁,房东干脆就把它租出去了,租金不高,租户多,也不吃亏。

简易楼离马路不远,每当车子通过,房屋就像地震一样摇晃,程子昂常常被各种嘈杂声吵得彻夜难眠。刚来那会儿,程子昂只要一躺下满脑子都是家,他真的好想好想自己的家,家成了他无法释怀的痛。

程子昂的家就在西递风景区入口处的一条小巷内。村落背山面水,嵌于锦峰绣岭、清溪碧河的自然风光之中,房屋群落与自然环境巧妙结合,山水互为点缀,如诗如画,意境神美,给人以幽静安闲之感。

山区气候湿润,他家里把楼上作为日常生活的主要栖息之处,这么多年一直保留土著山越人“巢居”的遗风。楼上厅屋明亮宽敞,有厅堂、卧室和厢房,沿天井还有个“美人靠”。房屋外墙,除入口外,只开少数小窗。小窗用水磨砖或黑色青石雕砌成各种形式漏窗,点缀于白墙上,形成强烈的疏密对比。

现在,这些都成了程子昂清晰而又美好的记忆。

离开家乡这么久,程子昂就像家乡风中柔韧的竹枝,摇来摆去,根却很扎实。为了心中的梦想,遇到再大的挫折,遭受再多的苦难,程子昂也没打过退堂鼓。

终于,程子昂在省城觅得一席立足之地。在他看来,男人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男人吃点苦流点血算得了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是自己认定的,哪怕跪着腰杆子也是直的!

那天晚上,几个小混混借酒撒风,砸坏了石榴餐馆一些仿古饰品。正在吃饭的程子昂放下筷子,拨打了“110”,冲上去制止。他被啤酒瓶砸重了头,鲜血染红他的上衣。程秀秀赶紧打的把程子昂送往医院。在车上,程秀秀把程子昂的头抱在自己怀里,用手按住他流血的伤口。

程秀秀就喜欢程子昂这股不服输的劲头。她知道他爱吃家乡菜,只要程子昂过来,就会亲自下厨房。

程子昂谈过几个女朋友,都是有缘无分,有始无终。他常常情不自禁拿那几个女孩子与程秀秀相比。在程子昂心里,程秀秀虽然长相一般,但有思想有气质,善解人意,有强烈的进取意识,与她在一起,彼此有说不完的话,自己感到很轻松。

两个年轻人相互关心着,相互鼓励着,话题从家乡的毛豆腐,聊到省城的外卖;从冬冷夏热的租住房,聊到省城的畅通二环工程……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

程子昂的短篇小说《一个人的晚餐》获得了江淮文学奖。皎洁的月光下,他捧着一束红玫瑰,带着获奖证书走进石榴餐馆……

短篇小说 ‖ 一个人的晚餐

(四)

程秀秀按揭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商品房。

搬家这天正好是周末。这一天,是程子昂与程秀秀反复商量共同选定的好日子。

阳光灿烂,风和日丽。程子昂除了一三轮车书,衣物只有一个大推拉箱。这就是他在省城的全部家当。

程子昂跟在三轮车后面一路春风,他吹着口哨,满面笑容,就连马路隔离带花草都摇摆着喜笑颜开,仿佛也在为他乔迁之喜而兴奋不已。

新家南北通透,光线也好。程秀秀专门请人给程子昂设计了个性化书房。别致的书架上有层次地放了几盆绿植,淡淡的清香,舒适的写字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

这让程子昂兴奋不已。

这一切,程子昂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己深爱的女孩秀外慧中。程子昂趁程秀秀在水池洗菜,悄悄从背后将她拦腰搂住,把脸紧紧贴在她的秀发上。

春光明媚,爱如潮水。他俩终于走到一起。

程子昂与程秀秀居住的小区位于西一环,离石榴餐馆大约五六公里远,紧挨着秀溪公园南门。公园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每天早上都有许多锻炼的人。公园东侧是一条清澈的环河,河边一年四季垂钓的人,好像就没断过。

程子昂每天下班回来,程秀秀基本上都在张罗餐馆,就连家务也是在程秀秀每天早上去石榴餐馆之前就收拾的停停当当,而且还把程子昂的晚饭菜都准备好了,只要他回家从冰箱取出放到微波炉加热就行了。

没事的时候,程子昂就喜欢一个人伏在阳台上一边观赏周边的风景,一边悠闲地抽着烟,有时灵感来了他一溜烟会跑进书房迅速打开电脑,劈里啪啦打出一篇“心灵鸡汤”……

自从搬进新家, 程子昂心情大好,思路也越来越开阔了。他文思泉涌,业余时间除了写小说,就是写短平快的“心灵鸡汤”,他写这类小美文也越来越顺手。春夏秋冬,风花雪月,喜怒哀乐皆为题材,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一晚上他都能写出好几篇,感动自己同时也感动无数文学青年。

省城晚报专门为程子昂量身打造,开辟了《子昂走笔》专栏。这个栏目开办不久便火了,不仅拥有一群铁杆粉丝,网上点击率也是居高不下。

程秀秀苦心经营着自己的石榴餐馆,每天晚上打烊回家洗洗停当,凌晨一二点才能睡觉,程子昂早已进入甜美的梦乡……

程秀秀疲惫不堪,却睡不着,她久久注视着熟睡的程子昂,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程秀秀是个要强的人,她把石榴餐馆视为自己第二生命,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应该走上一个新的台阶。程秀秀想借助更大平台打造和推出系列徽菜,在餐饮业上有所建树。程秀秀不想分散程子昂精力,始终没有把自己这个想法告诉他。

程子昂工作生活丰富多彩,笔会、讲座、网友见面会,忙得不亦乐乎。往往是程秀秀进门他出门,相视一笑。俩人的见面次数越来越少了。


(五)

程子昂与夏茜茜两人是在一次文学创作笔会上认识的。

那年秋,省文联在凤凰山组织“时代潮”主题笔会,程子昂与夏茜茜作为文学新秀应邀参加。

夏茜茜家在气候宜人的淮城。淮城以盛产煤而闻名于世,被誉为“煤城”。程子昂所在的省城距离淮城三四百公里。

一次偶遇,一段尘缘。

凤凰山依山傍水,景色优美。火红的夕阳下,满山遍野的枫叶随风飘拂,层层叠叠,波澜起伏,犹如鲜艳的绸缎,光彩夺目,磁石般吸引着游客目光,让人流连忘返。傍晚,程子昂吃过晚饭漫步在凤凰山幽静山道,迎面碰到夏茜茜。创作经验交流时,他俩都在大会上作了书面发言,一个高大帅气,小有成就;一个娇小美丽,文采出众。彼此留下很好的印象。

“你好,”夏茜茜调皮地问,“程子昂老师也喜欢散步啊?”

程子昂点点头,微笑回答:“客气了,你那么优秀,我哪敢妄为人师?”

夏茜茜抿嘴一笑,率真地说:“哦,你这么谦虚,那我以后就叫你程哥咯?”

程子昂笑笑说:“你的作品风格还是很清新的,颇有见地。尤其是谈到文学与佛学的关系,我有一种菩提树下吃葡萄的感觉!”

夏茜茜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想不到程哥这么风趣,真乃茜茜知音也!”

夏茜茜本来是从山上往回走的,路上遇到程子昂,便陪着他沿着幽静崎岖的山道继续往前走。

夏茜茜没见过程子昂,对他作品并不陌生,尤其是喜欢省城晚报给他开辟的《子昂走笔》专栏,几乎每期必读。说实在的,过去夏茜茜从来不把那些所谓“心灵鸡汤”的小美文当一回事,偶尔一次读到程子昂的《子昂走笔》,还真尝出“新鲜鸡汤”的味道,比过去她看到的那些牵强附会无病呻吟的“心灵鸡汤”强多了。

程子昂与夏茜茜一路走着一路聊着,文学、佛学;佛学、文学,扯不完的话题,不知不觉地回到住处,还意犹未尽。夏茜茜挥挥手:“程哥,我明天还要向你讨教,老地方见。”

夏茜茜是淮城一名自由撰稿人,在当地有一定知名度的。人长得漂亮,又有才华,从小就有写作天赋,上中学就发表文学作品,上大学出版了诗集《梦里水乡》。追求她的人不少,各行各业都有。可是,夏茜茜一个都看不上眼,29岁了还是只“单身狗”,妈妈着急上火,声称,找个菜贩子都要把她嫁了。迫于家庭压力,她草草嫁给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小老板。

小老板白白净净,看上去一脸书生气,会挣钱却也好赌。常常整天整夜耗在赌场,不归家。偶尔回一趟家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说夏茜茜没工作,在家吃闲饭,连家务活都不会做,还好高骛远,想当什么诗人作家。夏茜茜只要还嘴,立马招来一顿暴打。

夏茜茜对婚姻彻底失望了,租了个房子搬了出去。小老板也与自己公司一个女员工好上了。这位女员工还怀着小老板的孩子。夏茜茜假装不知,不吵不闹,也不提离婚,反正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一个人生活反倒自在,有更多时间可以支配,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夏茜茜决定要出活精彩的自我。

夏茜茜把对婚姻的失望寄托在文学写作上,没日没夜地编织着自己的风花雪月。她要坚持在文学道路上走下去,哪怕头破血流,在所不辞。

程子昂似乎从夏茜茜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情不自禁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程子昂与夏茜茜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几乎无话不谈。他们聊到了很多话题,乃至彼此的家庭、情感,以及对未来人生的思考,彼此相互欣赏。

再见面时,俩人的眼神愈发得亲近……

笔会后几天,程子昂与夏茜茜总是一道开会、吃饭、散步,两人形影不离,如漆似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愉快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笔会结束前一天晚上,在夏茜茜房间,俩人把酒言欢,依依不舍。

短篇小说 ‖ 一个人的晚餐

(六)

从凤凰山返回省城,程子昂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匆匆去了一趟《绿原》杂志编辑部。

在堆满报纸杂志的王主编办公室,程子昂支支吾吾向他提出辞职申请。

“你说啥?”可能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王主编着实感到有些吃惊,“辞职?”

程子昂傻傻地愣在那儿好一会,他才点了点头。

凭心而论,程子昂也是舍不得离开《绿原》杂志编辑部的,王主编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对王主编充满感激之情。他自己心里明白,虽说《绿原》杂志属于内刊,毕竟给他提供了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他游刃有余,初露锋芒。

“当然,人各有志嘛,”王主编没有阻拦,只是诚恳关切地问,“子昂,你是不是找到更好的去处了?”

“没,没,没有,”程子昂摇了摇头支支吾吾说,“我只是想做一个自由撰稿人。”

想当初,王主编在立交桥上遇到程子昂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不愿看到年轻有为,可塑性很强的程子昂再走弯路。

“人生不过几十年,经不起几次折腾啊?你可要三思而后行,”王主编目光深邃,“自由撰稿人也不是像你想象得那么容易,一个人如果没有平台,想要得到施展,谈何容易?”

程子昂笑笑,没说话。

程秀秀听说程子昂辞职要做自由撰稿人,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她强忍着没有让火蹿出来:“子昂,我不反对你辞职,可是你最起码要跟我商量一下吧?”

程子昂说:“辞职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好商量的?”

“你说什么?”程秀秀说,“我俩是夫妻,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能给得了你什么呢?”程子昂说,“这房子本来就是你一个人买的,我没掏一分钱,况且房产证也没有我的名字。你以为我住得舒坦啊?”

“这房子在我俩认识之前就买好了呀——”程秀秀刚开口,就把话咽了回去。她真的不想往下说了。她不明白自己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却得到如此令人痛心疾首的回报,她感到有盆凉水从她头顶浇到心里,全身冰冷……

程子昂主动提出离婚,承诺净身出户,程秀秀面无表情,只是说了句,随你便吧!

他俩的散伙饭是在石榴餐馆吃的,程秀秀亲自下厨,准备了几个程子昂平时爱吃的菜肴,自己却没动筷子。程子昂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悻悻走出石榴餐馆。

望着程子昂远去的背影,程秀秀眼神怜惜而不舍 ……

(七)

程子昂与夏茜茜在市区租了一个四十平米的小套,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过起了日子。

那些天,夏茜茜与程子昂复制着凤凰山的疯狂。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上网要钱,水电气要钱,吃喝穿要钱,网购要钱……俩人不得不面对现实,两个人靠码字挣钱,入不敷出。

创作之余,程子昂到一家公司打工,兼职文秘。

夏茜茜经常缠着程子昂,要他通过熟人介绍自己认识知名作家、诗人,还揣着诗作到处找人发表。夏茜茜通过网络,主动联系参加各类文学联谊活动、文学创作研讨会。有的活动,她参加了才知道,只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更有甚者,披着诗人、作家、编辑华丽外衣,以帮助扶持文学女青年为由,干着与身份不相称的龌蹉事儿。那次,夏茜茜赴京拜见一位网上视频聊天认识的一位知名诗人。诗人天南海北胡侃一通,就垂涎夏茜茜姿色,一改往日斯文对她动手动脚。

一次次挫折,一次次打击,并没惊醒夏茜茜的文学梦。相反,夏茜茜越陷越深,像着了魔似的,整天心不在焉,甚至自己掏钱也要发表作品。夏茜茜无心构思创作,只想着一鸣惊人。当初,程子昂为鼓励夏茜茜创作也是煞费苦心的,动用一切人脉关系推荐她的作品。可是,任何人的帮助都是有限的,只有靠自己不断创作出过硬作品的实力,才能站稳脚跟。

静下来,程子昂心想,自己有必要给夏茜茜泼瓢冷水,他平静地劝她说:“现实毕竟是残酷的,文学创作这条道走的人很多,能一直走下去且成功的却寥寥无几。许多人到头来都是碰的头破血流。因此,我希望我们都能重新审视自己,调整好心态。生活生活,没有生计,哪能活得好?”

“当初你咋没有这种想法,”夏茜茜近乎吼道,“我大老远从淮城跑到省城投靠你,不就是看你对文学创作执着追求吗?不就是想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而你竟然遇到这么一点挫折就丧失信心,打退堂鼓,我还有什么指望?”

程子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呆呆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激情渐渐消退。程子昂与夏茜茜一起生活了一阵子,起初他感到非常幸福满足,随着生活压力和精神压力的增大,他感到自己与夏茜茜的“三观”严重分歧,近乎崩溃。

程子昂整天浑浑噩噩的,既没有过去那种春风得意的生活激情,也没下笔如有神那样写出像样的小说作品,就连以前提笔就能一蹴而就的小美文也像挤牙膏一样难以推陈出新,省城晚报《子昂走笔》专栏被迫中断,他的思维好像一棵枯萎的老梧桐树,随风飘落的是一地泛黄的枯叶。

“子昂,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感到作为文友,我俩可能会相处得很融洽,但作为人生伴侣我俩还是不适合的。所以,我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回淮城,你多保重吧,有缘我们还会重逢的!”

夏茜茜给程子昂留了张纸条,便无声无息消失在茫茫人海……

(八)

夏茜茜是在傍晚走的。

她走的时候,程子昂还在埋头给公司整理半年工作分析材料。下班回到家,他看到夏茜茜留在餐桌上的纸条,没有感到惊诧。他有过预感,夏茜茜迟早要离他而去的,只不过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夏茜茜走进程子昂生活,就像吹来一股薰风,卷起漫天花絮,让他迷恋情欲,不能自拔。可如今,这股薰风又从程子昂曲折的生活中卷席而散,悄无声息,只留下一缕淡淡薰香。

程子昂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轻轻吐出,一缕青烟袅袅升腾。程子昂回望四周,房子还是租的,自己却不是原来的自己,往事如烟雾散开,已经回不到原点。

程子昂内心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他漫无目的在路上走着,好想找个人倾诉,不知不觉站在《绿原》杂志编辑部的楼下。

他就像一个迷失的孩子,在外疯了一圈,累了,重新回到《绿原》怀抱。

短篇小说 ‖ 一个人的晚餐

(九)

《子昂走笔》集结出版了,好评如潮。

程子昂捧着散发墨香的《子昂走笔》,默默站在《绿原》杂志编辑部窗前,楼下的那株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

这时候,王主编走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是不是想找个人分享?”

“是的,老师,”程子昂说,“真的好想把这份喜悦再让一个人分享!”

程子昂自从与程秀秀离婚,就一直没有任何联系,也没去过石榴餐馆。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跟程秀秀说。

程子昂掏出手机拨打程秀秀电话号码,她的手机始终处在无法接通状态。

华灯初放。程子昂禹禹独行,神使鬼差走到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地方——石榴餐馆。

石榴餐馆还在那个老地方。

程秀秀在省城高新技术开发区投资开了一家豪华大酒店,专门经营徽菜。石榴餐馆交给她的一个部门经理在打点。

程子昂点了他第一次来石榴餐馆吃的那几道菜:一份徽菜蕨菜茶干,一份徽州桃脂烧肉,一份冬笋肉丝,外加一份米饭,坐在靠窗户的那张条形餐桌。

饭菜依然是家乡的道味。

远处传来歌声,在程子昂耳畔回荡,仿佛这首歌是为他而唱——

爱是有多荒唐 恨也能醉人肠

我忘了自己

忘了和你那晚的月光

我们都不原谅 在回忆里逞强

到头来谁会埋怨对方 将自己捆绑

我还痴心妄想 能对你诉衷肠

我细数过往

回忆里的疤痕那么长 累积成伤……


【 作者:我把这篇小说献给所有在外打拼的朋友,还有我亲爱的“粉丝”,愿大家平安快乐!小说首发《未来》文学杂志,配图与内容无关,由今日头条提供,致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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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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