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读书院」张 弛 | 长跑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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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跑的遐想

文丨张 弛

每当看到运动会的长跑镜头，我就会想起酒尚选。这个姓氏很少见，今天的体育迷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他了。北京第七届全国运动会，他是男子万米跑的冠军。上海第八届全国运动会，他却成了男子万米跑的最后一名——没错，最后一名。而恰恰是这一次意外的失败，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1997年我刚当体育记者，第一次到上海采访第八届全国运动会。上海新建的体育场，可以容纳八万人，是当时全国最大的体育场，恢宏壮观。除了八运会开幕式，万米长跑是最能展现八万人体育场盛大场景的比赛。

那天下午，我先到体操馆完成了一个采访，然后赶去八万人体育场。等我入场时，参加男子万米跑的其他运动员已经冲过了终点。偌大的赛场上，只有一个运动员还在孤独地奔跑着。那就是河南长跑老将酒尚选。人们知道他是四年前七运会的万米冠军，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已经37岁了。赛前，他腿部负伤，比赛途中又意外跌倒。其他运动员已经跑至终点，他还剩下三圈。时近黄昏，在体育场星星点点的灯光中，只有他一个人在空旷的赛道上孤零零地奔跑着。作为一个运动员，他可以不要名次，却不愿中途退场。就像一个负伤倒地的士兵，只要还有一颗子弹，他绝不会放下手中的枪。

就在这时候，一个动人的场景出现了。数万名观众没有走开，有些走到出口的观众又返了回来。数万观众全体起立，用暴风雨般的掌声，为这位落后的强者鼓劲，加油，喝彩。

我的脑海中立刻想起鲁迅的名言：“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

我就在运动场的座椅上，在朦胧的夜色中，写下一篇几百字的短评：《为落伍的强者喝彩》。我为酒尚选悲壮的坚持喝彩，也为上海观众的文明举止喝彩。当时，我还不能背诵鲁迅先生这段话，那时也没有手机查百度。为了保证发稿的准确，我赶回住地，马上打电话给鲁迅研究专家邱存平先生进行核实，告诉他：“鲁迅先生说的情景，就在我的眼前。”他立刻把鲁迅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让我感到幸运的是，当时记者大多已离场。他们在冠军产生之后，纷纷赶去新闻中心发稿。结果让我这个迟到的记者捡到一条“迟到”的新闻。赛会结束的新闻评选中，居然获得了八运会好新闻二等奖。

后来，这幅画面多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每一次看到运动会，每一次看到长跑者，我的脑海里就会想起酒尚选。当然，已经不仅仅是回想八运会——令人惊喜的是，他在第二年东山再起，夺得了曼谷亚运会竞走冠军。

我们的人生实在是太像长跑了。高考仅仅是短跑的冲刺，人生却是长跑的坚持。如果你想在晚年不让自己后悔，就需要一刻也不松懈地坚持下去。

跑步是人类最悠久的运动项目了，首届奥运会就有马拉松。而中国最早的跑步比赛，发生在公元前1000年的西周，比传说的马拉松早了500年。在酒尚选的家乡，河南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就有“马其先”的记载，“马其先”是对善跑者的称谓。

我年轻时有长跑的经历，却没有长跑的思考。当兵时，在新疆的军营里，每天早晨围绕着一个叫乌拉泊的河滩跑步，整整奔跑了四年。但那时只是为出操而跑。直到八运会，直到酒尚选，让我开始思考长跑的意义：奋斗难免失败，输赢不在一时，人生需要目标，关键在于坚持。

长跑给我们带来人生的动力，还有更好的生活习惯。白岩松的抑郁症就是靠长跑治好的，现在成为长跑的形象大使。村上春树坚持了长跑三十年。他说，我写小说的许多方法，就在每天清晨沿着道路跑步时想到的。对于年轻人来说，长跑可以健脑；对于老年人来说，长跑可以延缓大脑退化。在跑步中，让我们享受思考、独处、自由和超越。

而今，第十四届全国运动会在西安举行，我又看到了长跑比赛，我又想起了酒尚选，同时还想起何达的一首诗：《长跑者之歌》。

何达是一位香港诗人、电影评论家，他一年四季天天跑步。我在新疆结识他时，正值冬季，他竟然只穿一条单裤。后来在北京工人体育场，我又见过一次何达。面对着邓颖超和王震两位革命老前辈，他朗诵了自己创作的《长跑者之歌》：

“每一步的终结就是下一步的开始。长跑者啊，你这样不停地跑着，跑过了几十个年头，你不累吗？

“不，我不累。疲倦只是片刻的喘息，转眼间又生出更多的精力。只要血，在舒畅的奔流；只要肺，在尽情的呼吸；只要心，在合拍着步履……”

2021年9月25日

张弛，曾任解放军报社驻新疆记者、驻兰州站站长、时事部副主任、政治部副主任、政工部主任。高级编辑，大校军衔。曾采访上海八运会、纽约友好运动会，为曼谷亚运会写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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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百将文化艺术中心昕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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