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悟丨一叶知秋

离开农田多久了？离开秋收多久了？离开大自然多久了？这些无聊的问题，不会去困扰农民工。每个立秋——这原是一个赶急赶忙充满忧患的日子——立秋之后插的秧，长不高，影响收成，所有农田务必在立秋之前干完。“双抢”无暇顾及日子，但知道在立秋之前必须和时间赛跑。四脚落土的艰辛，在时代打开城门之后，穿上花衣的年轻人宣告了不再受困于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以往成为了往事。

在城里，头顶的太阳，变成了昼夜不灭的灯光。

一年四季，也只有节日能唤醒自己日子的车轮又驶过了一程。

中秋，不过是一个月饼，一餐饭。

中秋的意义，可能也仅仅是一个月饼，打一个电话相互问候了。

节日已经流于形式。

我们已经见惯霓那轮明月，只留给了有心人。

虹，也见惯了格式化的日子。

那轮明月，只留给了有心人。

从此，生活的目标越来越单纯，汇聚成一个字。

而这个字，在生活里无所不破。

为了这个字，我们的头脑越来越简单，简单到麻木。

在城市里，我从来不记日子，只记个季节。日子在城市里越来越刻板，最后，一些特殊的日子记在了台历上，某月某日，大姑生日，某月某日，妈妈生日，某月某日，父亲的祭日……记下来，还是会忘记一些，因为并不需要每天翻台历——忘了，被点醒，赶紧打电话道歉，说起往事，就像捅破了一层隔膜，泛起一个小小的波澜，让生活有点烟火气。过了之后，生活迅速进入往常的轨道：上班、下班、做饭，想房贷，想怎么折服那个“字”。

每次下班走出园区，路灯还没亮起——广州的路灯在夜色朦胧众望所归的时候，恰到好处的一路亮起来，为苍白、鬼魅的城市敷上面膜。

路上很多脚杆子没有走出不同步调的风情，而是毫无表情的像移动的雕像。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我突然想起了《滕王阁序》里的两个句子。

我们在一条路上走了很久，还是那么陌生。而每一张脸，都那么刻板，把前程往事仅仅是凝固成了两个字“严肃”。我害怕严肃，低头走路，想“秋水共长天一色”，就在汇侨南路的陵园边的红砖路上——广州特色，我去过一些城市，地砖铺红砖的，唯一一个是广州。很干净的人行道——有环卫工人在上班时间专职打扫，别说杂物，一个烟头都找不出，广州的文明城市称号，不是白得的。我居然看到了一片褐色的落叶——这家伙肯定是选在环卫工人下班后掉落，与我邂逅的。

墓园里有一排木棉。

这是一片木棉的叶子。

一片木棉叶子落在干净的人行道上，很扎眼。

我早早看到了，而且也与它擦身而过了。只往前面走了两步，我又转身，弯腰捡起了它。广州树木落叶，一般都在二月。中秋才过了几天，风只是微微转凉，路边的榕树绿得发亮，这片木棉叶子却凋落了！

叶子四沿一起向着叶子中间的叶脉卷起来，想要握成拳头。叶柄还是黄色，淡淡的黄色，快要被干白浸染透了。

我抬起头，木棉树在我头上挺拔，在灯光里挺拔，在半天里挺拔。叶子还是那么浓密，没有衰败颓废。或者，灯光为它们敷了面膜，我看不出衰败颓废。

我拎着叶柄，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道道来。一片干了的叶子，把水分养分都熬干了，蜷缩了，然后纵有万般不舍，无奈才离开枝头，在微风里轻旋，扑落在人的脚边。而我这个刚刚想起两句古诗词的人，居然多情的拾了起来。看来，多读书，会多事。

秋天了，这准确无误。

无论南国的秋多么清淡无痕，但是，秋天还是来了，只是，格外的柔和，不去注意，不会发觉秋在做季节的轮换。

我端着那片叶子——木棉，英雄树，落叶却这般悄无声息！木棉花开放的时候，整个天空都是它的。那种红，那种壮大，像火山一样激情四射。秋天让它沉默，让它思考和接受安排。

我一路寻找垃圾桶。

环卫工人很负责，自从实行垃圾分类，路边就减少了很多垃圾桶。

或许我这片叶子有缘，走了几百米，它都没有脱离我的手，而是蜷缩着，想保留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梦。它心有不甘吗？它有心吗？它是树的孩子吗？还是，它只是树的一个器官？

遥远的东干脚，乌桕这个时候开始变黄了吧？

人老了，会不会蜷缩成为一团，包卷着对故乡的念想？

成为一团，是不是少很多外界的干扰和打击？

或者，它已经完成了使命，而死成一种什么样的形态，已经完全不重要。它已经结束，明年也不回来。哦，我们人，还有一个轮回的幻想。它不用幻想，一切遵循安排。看见它，我突然觉着人美丽起来。我们也在按照生活的规律左冲右突，像一片木棉叶子，城市的繁华正如木棉花开灼灼。有一天我们陨落，城市却不会因为我们的离开而有改变，生活继续。只是离开的人，是否满足，或问心有愧？

忙着收一季，种一季。秋风会催人，会带来遍地辉煌，也会迅速冷落山河。

一切自然而然，秋和春，和那个“字”一样，都有一管神来之笔。

庆幸我没有圣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才气、境遇和失落。

最后，叶子进了垃圾桶。

路灯毫无表情，保持了城市的一贯调性。

我知道，风会越来越清凉。

2021.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