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涧·叶子｜焦渴的土地

大巴车行驶在弯弯曲曲的的山路上，几年没回老家了，马上就能见到记忆中那一排排威严的窑洞和亲切的叔叔婶婶们，还有那些高粱谷子和老枣树，此刻开心极了，我的心早已飞回那土窑洞里。

经过几小时颠簸，绕过无数座山峁无数条沟壑，无数个村庄，当那些被晒得抬不起头来卷缩成一团的庄稼，在我的身边一掠而过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总算到了侄女家所在乡镇，侄女和她八十岁的公公推着一辆铁架子车步行几里路，早就等候在马路的大槐树下来迎接我。我偷偷埋怨侄女，这么热的天让一个八十岁老人来接我，有点不像话。

去年这个乡镇和其他乡镇合并，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虽说是个乡镇，每天除了往返县城两趟的两辆大巴路过这里外，根本见不到出租车和摩托车，更不用说滴滴车和共享单车。没有农贸市场，没有小卖部，没有任何交易，置办柴米油盐酱醋茶需等到五天一集的其他乡镇购买，五十多六十左右算是村里最年轻的留守人员。

侄女和她公公麻利地将我的行李放在铁架子车上，用一根绳子绑的结结实实，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山峦披着一团团火焰，行走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没有半丝凉风，感觉好像被罩在一个闷罐子里，热的喘不过气来。

侄女推着架子车，热烘烘的土路映照出我们三个人并肩行走长长的影子。山村静的出奇，一路上没有人影更见不到三轮车，一群麻雀从头顶飞过，我想，它们大概是找不到一颗谷粒，从头顶的电线飞到村口不远处石头旁的甘草垛，又落到干枯的玉米地……

汗水滴答滴答，又热又累，最怕热的我实在是一步也走不动了，真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可是看着侄女推着架子车，没有任何防晒装备，后面还有陪伴我们步行的八十岁老人，只好硬着头皮前行。

七月，本来是庄稼长势正旺的季节，可现在大片大片的庄稼缺水干枯，面临死亡，就像成长中的孩子断了口粮，苦苦地挣扎着……

听说两个多月没下雨了，地皮干的快要冒火，庄稼地被晒得裂开了一道道横七竖八的口子，那些庄稼苗子根部已经焦黄，梢梢有点绿，每天被晒得搭拉着脑袋，唯有乘着后半夜的凉气，它们才得以拼命的挣扎着抬起头来，就这样天复一天，山上距离沟下太高，再加沟里小河的水全被晒干，村民们吃水都成了问题更谈不上担水浇地，村里仅有一口水井，手指般粗细的溪流滴滴答答，虽说条件好了，引水上山了，水压不够抽不上来，只好用勺舀用桶担，不知道我的家乡就这么焦苦？

“蓝格茵茵的天上飘来一疙瘩云，一阵圆一阵扁，一阵又像你的脸”。是谁在唱陕北民歌？远处传来高亢嘹亮宽厚雄壮的歌声，是石场传来的歌声，石场里几个石匠都光着膀子，边唱歌边有力地挥舞着胳膊。听到陕北民歌，我顿时来了劲头，再走近只见一个看上去七十岁的老头很有节奏挥动着大铁锤，开裂一块块大石头，脖子上搭一块白羊肚手巾早已湿透，石匠们胳膊上结实的肌肉隆起，在阳光下放射着古铜色的光泽，铁锤叮当，石块飞迸，一块块石头被他们撬起，又很有秩序地放下，一块块乱石，顽石在他们面前乖乖的变成了长方形，扇形，正方形和鼓圆的柱顶石，栩栩如生的石狮狮，石桌桌，石床床等等。这些精美的石板和那些十分可爱的石狮吸引了我，清涧是石板的故乡，粉条的故乡，红枣的故乡！为清涧这片厚土而自豪，也为我们清涧有这样的能工巧匠而骄傲。

当我走近老人问他到了该享受的年纪，为什么还出这么大力气？他热情地递给我一碗凉水让我解渴，当我接过碗的瞬间，发现老人的双手手指全部变了型，左手没有大拇指，这是一双饱受磨难又粗糙的老手，手背布满高低不平的血管，拉话中问及他的情况时，老人打开了话匣子；他用毛巾擦了擦豆大的汗珠，混浊的老眼里溢满了无奈的泪水，他告诉我：“前年冬天大雪天打石头，不小心被石锤砸了，这个指头没能保住，家里老伴半身不遂三年多，治病欠下了一屁股账，老人只有一个女儿出嫁到外地，本来指望着秋后有个好收成卖点粮食还账，几个月不下一滴雨庄稼全死完了，就是现在下了雨也无济于事，可是做结实了（陕北方言意思彻底完蛋了）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咋过啊？我停不下来呀，欠着的那些账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着我”。说话中他的手微微发颤满脸无奈，老泪纵横……也许没有我俩的对话他就不会这么伤心，我既尴尬又打心眼可怜同情甚至心疼这位颤颤巍巍的老石匠，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他。其他几个石匠告诉我，他白天打石头，回家还要做饭，照顾老伴，夜晚九点多上山下洼捉蝎子卖钱。不得不打心眼敬佩眼前这位老人，但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这位老人的的确确只有六十出头。

在高家沟住了一周的日子里，几乎每天能见到他们夜晚收工回家的身影，那肩膀上扛着的铁锤就是他的希望，那脖子上搭的毛巾干了湿湿了干，那佝偻着的身体承载着太多的酸甜苦辣。

作者简介：清涧·叶子，陕北清涧人，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汉中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延安日报》《汉中日报》《衮雪》《路遥文苑》等，现居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