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越女剑

NO.1

越皙抱着手机盯着宋梓楚刚发的朋友圈看了半天。

什么意思？

他说什么是一个错误？

越皙裹紧被子，上上下下地翻着宋梓楚的朋友圈相册。

少年有英气的眉，干净的眼，永远朝气蓬勃又不失稳重的笑容。

少年修长结实的肩膀下护着妆容精致的姑娘。

总有人捧着脸或忧心忡忡或半羞半喜地数着自己坠入爱河的日子，然而越皙真的至今都不太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时、何地、如何喜欢上宋梓楚的。

整个开端就跟田埂边迎风飞扬的花一样开得不明不白，或许是少年他随手为你浇了浇水，或许是少年他只不过是往你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足够惊鸿，心间刹那繁华喷涌而出。

【壹】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乾豀，不能去也。国人苦役。弃疾与公子比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皙为令尹，弃疾为司马。】

战火的气味渐渐散开远去，黎明缓缓张开臂膀攀上波光粼粼的溪水。

她轻轻抽开门闩，旋身望向低矮简陋的蒲苇席上熟睡的阿弟。

世道混乱，颠沛流离如同单薄苍耳。

苍耳尚有棉麻锦缎可依靠，丧父接连失母，剩余姐弟俩茕茕游走山河之间。

水波温柔拥抱船身，她侧身采莲，心头盘算着今夜要替阿弟做份清蒸莲心。

“船家！！渡江！！”

她抬眼起身，循着这霸道无理的声音望过去。

穿过波浪般翻涌的芦苇荡，几乎一人高的芦苇晃晃悠悠，朦朦胧胧的间隙里，只见遥遥一人持扇伫立，身边几人按刀正咧咧叨叨。

她摇桨分苇，一路水声平缓。

将近行至岸边水声忽然一急，桨叶拍上水面绽开两朵慌乱的水花。

NO.2

越皙曾经拉着好朋友“跟踪”了宋梓楚一年。

每天临近下课都盘算着时间去巧遇另一个班的宋梓楚，隔着五六个人和好朋友有说有笑地跟在他后面，一句话以内眼神往宋梓楚挺拔的背影上落七次。

见到一面就折一颗星星的是她，喜欢了一天就画一笔正字的是她，晚自习借着课代表问作业的名义晃晃悠悠绕到他们班门口偷瞄的是她。

被好朋友告知“诶他好像有女朋友了，今天看到他俯身去听那个女孩子说话”后宁死不信，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是她。

直到中考前一周，越皙抱着书打算去图书馆自习，路过宋梓楚班级门口，宋梓楚斜斜靠在护栏上，眼里满满的温柔笑意。

越皙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正正看见楼梯口娉婷而上的姑娘笑靥如花。

越皙僵住，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呼地转身，冲进教室从书包里扯出装满各色星星的玻璃瓶，咋咋呼呼从教室前门冲出去的时候宋梓楚正好经过，越皙生生收住脚步，头快低进玻璃瓶里去。

半步以内，宋梓楚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混杂着丝丝奶香，肆无忌惮地笼罩越皙的每一寸呼吸。

她还和好朋友就着这丝丝奶香讨论过宋梓楚家里是否育有弟弟妹妹，或是养了小猫小狗。

而此刻，她甚至能感觉到宋梓楚投向自己的匆忙而疑惑的目光。

越皙愤怒地冲出教室，装着八十六颗星星的玻璃瓶被她“砰”地一声砸进垃圾桶。

巨大的撞击声惊得宋梓楚蓦然回头。

越皙头也不敢回，拉着好朋友一刻不停地跑离那对貌女才郎。

至今越皙都想不通自己当时到底在愤怒什么。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无需招惹的。

【贰】

冰冷。漆黑。腐臭。

触手可及的物体冰冷僵硬，裹着她娘的粗布短褐。

她颤巍巍地伸手去探阿弟微弱的鼻息。

她快没有力气说话，慢慢喘着气扶着洞壁站起来，半爬半走地、头也不敢回地顺着石壁踉踉跄跄地走出这甬长的石洞。

方离石洞，烂漫的天光激得她睁不开眼。

她如同八旬老妇一般捂着眼颤巍巍蹲下，捂着捂着手掌慢慢全湿，沉默的流泪转变为原始的嚎啕大哭。

在这乱世，没有一丁点防备地大哭，要把五脏六腑七情六欲都哭出来才好，要把滚滚红尘都哭成万亩沃土才好。

她仿佛一只误入乱世的小小野兽。

天地之大，容得下山川湖海，为何容不下她。

手背忽然被细腻滑软的片状物轻轻盖住。

隔着那方做工精良的手帕，她感觉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感觉到他温润宽容的性子。

“久哭伤身。”

她抬眼去看这清隽闲适嗓音的所有者。

他替她挡着阳光，扶她站起，挥手间下人取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食篮。

“楚国负你们。”

她懵懵懂懂接过食篮，睁大眼，不明白他眸子为何忽然放远，目光所及尽是悲怆的沧桑。

她听不懂他的语言，刹那间却妄想去轻轻抚平他紧缩的眉头。

NO.3

后来原本成绩一直在倒数徘徊的越皙中考考出了除了一所精英高中不能读，其他都能读的好成绩。

只可惜宋梓楚偏偏就保送了那所精英高中。

越皙做了三年的梦，梦里的宋梓楚眼神里满是冰冷的拷问，转而又变成投向女朋友的醉人温柔。

她整日除了听课便背书写题，暗暗下定决心再次相见一定要在同一所大学。

此刻的越皙躺在和宋梓楚同一所大学的宿舍里，抱着手机翻他的朋友圈。

百无聊赖地下拉刷新，越皙瞪着突如其来的一片空白惊了两秒钟。

他把朋友圈全删了？

窗外星河密密地铺满天空，映亮越皙眼中一片明朗笑意。

【叁】

是他。

她低眉顺顺自己原本打算今夜修剪的断发，别到耳后的碎发欢呼雀跃如她心弦。

他就在她眼前，一身清朗俊秀，满眼温润笑意。

他就在她眼前，要乘她摇的船，她将渡他过河。

她愿渡他。

不只是河。

那日之后，今日之前，她日日惊疑自己忘记了他的容颜音色。

她心知这个开端错误如同话本故事，可她忍不住在这刀剑相接的年代里敢爱敢恨，忍不住在这山明水秀的景色里立志为一人闯万千江湖。

NO.4

“宋梓楚你好呀，我叫越皙。越人歌的越，鄂君子皙的皙。他们都说不想个女孩儿名字，可我喜欢得紧。”

“宋梓楚宋梓楚，我们一起自习呀！”

“宋梓楚？你等人啊？啊等我？”

“阿楚，我跳舞给你看啊！”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愿意。”

【肆】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子皙。子皙。听着可还像楚语？”

“子皙子皙，头发长了，这发是长了好看还是短了好看？”

“子皙，妾愿为你一舞。”

“子皙！！！妾也不愿独活！！”

“愿有来世风云平，人成双。”

【灵王十二年，楚国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初王及子晳自杀。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