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口蘑

消失的口蘑

我的农村老家曾经盛产口蘑。盛产到什么地步呢?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好几串,城里的亲戚朋友一年四季不用购买蘑菇,在草滩里放养的羊儿们也视口蘑为加餐,有时候羊被宰杀后,煮出来的肉也是有股淡淡的口蘑香,老人们遇到这样的羊肉,都会微微笑着说:“这羊养馋了。”

村民们管口蘑叫白丁丁,采摘它也绝非刻意,放羊时、田地里忙完回家时,在草滩里看到便采来,碰到蘑菇窝子,能一下子采上半箩筐,回家让老婆用大脚针引着粗线穿起来,挂在门口晒干。偶尔有晒不好的时候,口蘑会生虫,一向节俭的乡亲们没人计较,一看虫子较多,顺手扔掉,毫不心疼。

我家的口蘑是特意采摘的。那是祖父母已经年迈,不再下地干活,可忙碌了一辈子的他们也不闲着,在家饲养鸡兔,院子里种菜,帮大伯做饭,并未显露出老态,我也从不觉的祖父母是老人,只认为他们是闲人,能够陪我玩耍。于是,每次下完雨,我都要缠着祖父带我去摘蘑菇。

坝上的八月多雨,似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宣告秋天的到来。半截袖只能在中午穿上一会,早晚渐凉,必须套上长裤长衫才行。尤其在雨后,草滩上的青草被雨浸润一番,提前妥协,把炎热吞下肚子,把寒凉微吐出来,草味儿夹杂着雨水味儿,真的能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做清新。

消失的口蘑

去采蘑菇无需太多准备。祖父脚踩胶鞋,臂弯里挂上箩头,箩头里放一把木铲,领着同样穿着小雨鞋的我,向不远处的草滩走去。祖父采蘑菇是不慌忙的,一路上要和乡亲们打招呼聊天,不时停下脚步吸上一锅子烟,搞得我很是郁闷。

扭捏着出了村口,向左向右都无所谓,草滩大,不问西东。草滩边上有三北防护林,林间亦有蘑菇,有大伞粗杆的片儿蘑,有生长在树坑里狗尿苔。 这两种蘑菇我们是不会采摘的,片儿蘑太水,吃起来不香,狗尿苔微毒,羊都不吃。

走过树林,进入草滩,祖父会先拉着我去看他熟知的蘑菇窝子。所谓蘑菇窝子,就是那里的蘑菇成片连片,用现在的话讲,下面有真菌层,只要下雨便会顶出来。蘑菇窝子是较为固定的,也并非祖父一人知晓,大家先来先得,采摘完后用周边的草轻轻盖住,以待蘑菇们下次露头。

祖父用木铲子把草扒拉到一边,只看一眼便知:蘑菇窝子被人光顾过了。他又把草扒拉回来,继续向草滩深处走去。我是不喜欢在蘑菇窝子摘蘑菇的,太多,不一会就会把箩头填满,没啥意思。看到蘑菇窝子被人摘光,我心里十分高兴,这就意味着,我们会接着走,我能继续玩。

摘蘑菇的乐趣在于发现。我蹦蹦跳跳地跑到祖父前面,用眼睛展开360°扫描,不时用小手拨开高高的草,期待着草下面会露出白色的圆润的蘑菇。时间久了,我也掌握了些许诀窍,比如说草埂下较容易有蘑菇,草坑子里较容易有蘑菇,羊道边上较容易有蘑菇……

祖父乐呵呵地跟着我,不再去寻他的蘑菇窝子,可能他来只是为了陪我,蘑菇不蘑菇的无所谓。每当我发现蘑菇,兴奋地叫喊着,祖父便会走到我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找蘑菇的时候要手轻,别把蘑菇根给破坏了,想用铲子也行,从侧面铲,断杆即可。”

尽管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遍,可为了讨好祖父,我还是会一次次地应承着,小心翼翼地采摘着蘑菇,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到箩头里,满满的全是成就感。

消失的口蘑

小孩子是不知累的,甚至会在心里想,我摘了蘑菇,就算是帮大人们干了活,为家出了力,也是个小大人了。祖父则需要歇息,在我摘蘑菇时,他会寻一块较干的石头坐下来,然后从衣服兜里摸索出一个被岁月磨得黑亮的小皮囊子,揭开塞子喝几口小酒解乏。这样的举动是不被祖母允许的,也是我和祖父间的默契:他带我摘蘑菇,我无视他偷喝酒,真是祖孙情深。

日头起,农人回。太阳上到天空正上方的时候,我们无论摘了多少都要打道回府。无它,太晒。回去的路上,我定要和祖父一起抬着箩头,以显示自己摘的蘑菇多,是大人的好帮手。村里人见怪不怪,看着我笑着说:“哎呦,这是摘了多少啊?这么沉?小伙子真能干。”听到大家的夸赞,我不由得挺起胸膛。

在我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陪着祖祖辈辈的村民们的口蘑,突然间在乡间消失了。说突然其实也不突然,那一年,口蘑价格暴涨,经常有人来乡间收购。刚开始的时候乡亲们没人在意,以前也有收蘑菇的人,大家有多余的便卖给他们,换几包火柴或者换点油盐酱醋。

这一次不一样,口蘑的价格达到了二三十元一斤。在那会儿,这不管对于农村人还是城里人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一时间,村里人人放下了手里的农活,一窝蜂地涌到草滩里去找蘑菇。刚开始大家还能保持着老传统,轻轻地摘,慢慢地寻。后来不知哪位仁兄开了头,一把铁锹闯天下,众多的蘑菇窝子遭了殃,被连根带草地翻了个遍。

一人带头,全村不服,你拿铁锹挖,我也挖,占不到便宜就是吃了亏。没过多久,蘑菇窝子没了,草埂边上的蘑菇没了,羊道边的更不用说,连草都没了。

消失的口蘑

村里的老人们,看着大家疯狂挖蘑菇的样子,只是唉声叹气,没有劝阻。在已近疯狂的人前,说什么劝阻的话人家都会认为你在妨碍他发财,亲人也不例外。

两年的时间,口蘑彻底消失。下再大的雨也没有白丁丁从草地里顶出来,偶尔有那么一两只漏网之鱼,孤零零地立在草滩上,惶恐地望着熟悉的村庄,和不再熟悉的人们。

吃了几辈人的口蘑,终于成为了稀罕物。门口墙上再没有人挂上成串的白丁丁,以前不招人待见的片儿蘑成了好东西。只不过这玩意更不值钱,口感也不好,人们不好意思送亲友,城里的亲友们,也开始购买口蘑,无形中让人工培植蘑菇形成了产业,一直延续至今。

现在农村人少、草茂,可白丁丁蘑菇们仿佛和大家在置气,一直没有恢复到曾经的辉煌。我偶尔带着儿子回乡摘蘑菇,看着他一个个地掰着片儿蘑的样子,不由地回想起从前,回想起那些刻在我记忆中,从未离开的人。

也许,消失的口蘑是念旧的,它的离去,也是不舍得那些曾经淳朴到木讷的人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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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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