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凤秋｜记忆、祈祷和祝福

Original 冻凤秋 周末散文五人行

记忆、祈祷

和祝福

文|冻凤秋

1. 永安街

很多事情都逐渐消散在时间的河流里，留下的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像，气味。

回想起来才发现，与郑州这座城市的缘分开始得很早。

一个孩童，忘了是怎么来的，怎么去的，只记得是奶奶摔伤了腿，到郑州医治。

出院后，住在亲戚家里。她去看望奶奶，也住在那个她唤作姑奶的家里。

仿佛是两个住处。于是，每天从这里到那里，来来回回。

来来回回的那条街道叫永安街。她和亲戚家的表弟，打闹着，开心地玩耍。

如今，她只记得那男孩的身影，样子是曾经看过的黑白照片里的样子；只记得那些曾经在心灵上起起落落的美好，没有具体的事件，只是简单的开心。

那时，连空气里也只有黑和白，黑色的是城市的下水道，淡淡的腥涩味道，似乎无处不在，她不喜欢，也无从拒绝；白色的是少年的衬衫，是奶奶的发丝，是菜市场成堆的花菜。

周围的一切都陌生，新鲜，不断修正她思维和感受力的边界。那时，她是敞开的，在所有的陌生中穿梭，也接纳所有的陌生。

回去后的很多年里，与永安街的联系，是时而会收到的一些衣物。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件月白色的连衣裙，蕾丝边的圆领，胸前有精致的风琴褶皱和刺绣，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衣裳。

衣裳也会塑造人吗？会的。那是不经意间植根在骨子里的审美。

就像妈妈亲手做的绣着花朵和小鸟的粉色连衣裙，她同样珍爱。

华美和简约，精致和朴素，大气和婉约，优雅和稚拙，是最初塑造她心灵的两面，也是她后来精神的平衡之道。或许，也没有太大分别，因为那质地都是一样的纯棉。

2. 大学路

那一次，有了清晰的记忆。

感冒、发烧，略略晕眩着。姐姐无奈地看着病怏怏的她，说，你去郑州找爸妈吧。

姐姐把16岁的她送上了长途汽车。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有什么随身行李，只把一本名家随笔精选集紧紧抱在胸前。

一本书就是一片清凉，一方绿洲，一种莫大的安慰。那时的她，只要想一想，每翻开一页，就能看到那些柔软贴心的文字，领略一份遥远而切近的心境，感受和煦如春阳般的智慧启迪，心上就掠过一丝私藏秘密般的喜悦。

车子晃动着，悄悄打开书看几眼，就赶紧合起来，闭上眼睛。还是晕，半路上，实在忍不住吐了一次，好受了些。

听到售票员说“大学路”到了时，她才知道已经到了市区。她使劲儿往窗外看，想透过绿树掩映的柏油马路，看看大学在哪儿。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她在想象中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在郑州的大学路上走一走，吹一吹那里的风，感受别样的文化气息。

她在京广路下了车，问了两次路，找到自家的店铺。妈妈就坐在里面，她扑过去，刚说了一句什么话，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那些年，生意格外好。平时顾客熙来攘往，节假日更是人如潮涌。读大学后，他们兄妹常常趁寒暑假去帮忙。印象中，钱盒里总是满满的。

爸爸当初为了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尤其为了孩子们上学，辞去在花园路工厂里的领导职务，和叔叔一起下海做生意。果真，生意红红火火，直到他们兄妹全部完成大学学业。后来，爸爸又潇洒地转身而去，继续做他的监理工程师。他的模样曾经像个老板，后来越发像个老师，清瘦儒雅。

若命运可以安排，他不是家中长子，没有那么沉重的负担，他完全地可以安心地当个老师，一辈子写诗画画弹琴。所有的蹉跎说起来也是无可选择，所以无需言悔。

而抱一本书的她，无论是在家里绿树掩映的天桥上，还是在学校的课桌前，在天堂般的图书馆里，在一间间明亮的书店里，在任何一个可以迅速安静下来的角落里，随心而行，自在阅读，不就是在实现他未曾实现的梦想吗？

他为她撑起了一片蔚蓝色的天，直到现在，依然晴空万里。

3. 康宁街

仿佛是上天刻意收集了世间所有的雨水，在短短的时间里，全部倾倒在郑州，河南。

特大暴雨，千年一遇，防汛应急响应提至I级，当洪流滚滚，灾难突然而至，一切的说辞都显得无力。

那一天，说好了要去民政厅办事，看着窗外倾盆的大雨，她略略犹豫了一下。或许就是这一个犹豫，让她与死神擦肩而过。

下午下班的时间点，她还安安稳稳呆在东区康宁街的家中，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抱怨几句，又低头在电脑上修改文章。

她不知道，就在那段时间，大街小巷已经蓄满了危险，洪魔迅速涌向长长短短的地下隧道，灭顶之灾将扼住地铁等交通的咽喉。

每个个体都经历了什么？是小心翼翼地蹚水未果，在忐忑中返回断电的办公室过夜，还是硬着头皮顶着暴雨和涌过胸部的洪水艰难地回家，或是被困在半路，等待援助？是汽车陷入突然而至的洪流中，车辆损毁人有幸被救出，还是无处可逃的窒息晕厥，灰飞烟灭？是地铁里从未料到的生死历险，崩溃绝望，还是医院里的一片狼藉，被迫转移？是高铁站的苦苦等待，还是酒店里的人满为患？

郑州这座城市经历了什么？是严厉无情的考验，是沉重痛心的打击，是悲伤难言的丧失，还是无私大爱的呼唤，侠肝义胆的挺身，守护相助的温暖？

微信朋友圈里滚动着灾难预报的消息，捐赠救援的方式，鼓舞斗志的视频，军民鱼水的深情，重振山河的决心，痛定思痛的反省。

家里，停水断电，默默地做着该做的事情，等待着，祈祷着。

到小区对面的超市去，方便食品货架上已经快空了，人们忙着掏现金支付，站在超市门口排着队给手机充电。

手机信号好一点时，就赶紧给远方发来问候的亲友报一声平安。

平安！多么幸运，还能说出这两个字。就像水电都正常之后，忽然觉得这日常的一切都如此珍贵。

脱口而出：只要平凡。

跌入深渊坠入黑暗过后，才懂得平安、平凡的分量和价值。

即便这个夏天“涝疫接核”，也能笃定而耐心地一一应对，行动着，坚守着。

每天，都在心里为郑州祈福，为河南祈福，为人类祈福。

灾难是警醒，是契机，人当学会自我教育，大灾之后更加谦逊、节制、内省，学会敬畏、珍惜、感恩，如此，才能永安，才得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