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新、旧红学都有一通病,即两派都把《红楼梦》当作历史来读,区分无非是历史人物的索隐或是作者自传说的考证而已。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1921年3月,胡适先生应上海亚东图书馆多次邀请,写出《红楼梦考证》(初稿)。一个月之后,陈独秀先生撰就《<红楼梦>新叙》,与之呼应。又后一月,“亚东图书馆”出版了加以标点符号的新版《红楼梦》,并把胡、陈两位先生的两篇专文刊登书前,作为序言。这就是有名的亚东本《红楼梦》。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亚东图书馆的东家是汪孟邹,陈独秀则是“亚东图书馆”的资金筹措人和众多作者的举荐人。陈、胡二人可巧又和汪孟邹、汪原放都是安徽同乡。在环环相扣的因缘关系中,陈独秀无疑是一位核心人物,一位重要的策划者。他们的共同目的,是借新版《红楼梦》推广白话文,却不曾想到,此举还催生了“新红学”的问世,进而对中国的思想学术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文学小说中的“人情”和“故事”

《红楼梦》自问世以来,各类评家评点即络绎不绝。陈独秀在“新叙”中又是怎样论述的呢?他首先从文学小说的角度展开论述。我认为,这种角度高于当时其他任何评家。同时许多的先进青年,也在他的论述中,体味到了一种新的时代气息。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陈先生在“新叙”中,首先把小说中的内容分为“人情”和“故事”两部分,“人情”即小说中的言情方面,“故事”即小说中涉及的真实历史。他认为中国的古典小说产生于民间的野史稗官,西洋的古代小说则产生于神话宗教。19世纪以来,西洋近代小说逐渐“变为专重善写人情(故事)一方面,善述故事(历史)一方面遂完全划归历史范围,这也是学术界的分工作用”。因此,“中国小说的内容和西洋小说大不相同,这就是小说家和历史家没有分工的缘故”。根据文史范围的分类,陈独秀是把《红楼梦》视为善写人情的小说来看待的。

1917年1月1日,陈独秀作为《新青年》的主编,读过胡适《文学改良刍议》后,他说:“章太炎先生,亦薄视小说者也。然亦称《红楼梦》善写人情,夫善写人情,岂非文家之大本领乎?庄周、司马迁之书,以文评之,当无加于(《红楼梦》)善写人情也。”(《新青年》1917年3月)说曹雪芹的《红楼梦》文学价值远超庄周、司马迁,这是多么高的赞誉。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陈独秀认定《红楼梦》为人情小说,这是对人性极大的肯定,也是为女性权利进行的呐喊。他发现了作者反叛专制礼教的文学创作思想,并赋予《红楼梦》在当下社会一种新的生命和意义。

二、“善写人情”又“善述故事”的曹雪芹

陈独秀非常熟悉《红楼梦》。他认为曹雪芹“是一位善述故事(历史)和善写人情两种本领都有”的盖世文豪。可是对广大读者来说:“他那种善述故事的本领,不但不能得读者人人之欢迎,并且还有人觉得琐屑可厌;因为我们到底是把它作为小说读的人多,把他当作史料研究的人少。”

对曹雪芹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说:“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看适趣闲文者特多。”所以,专写谈情的《红楼梦》被人视为“晦淫”,是反叛封建礼教的邪书,也就不奇怪了。

曹雪芹相信他的人情之笔刻画十里街(势利街)、仁清巷(人情巷)的社会人情,封肃(风俗)、戴权(皇权)反映的朝野文化,必能引起读者共鸣。更不要说描写那么多的金陵美女和众多丫鬟的人生悲剧了。曹雪芹、陈独秀都有历史的巨眼,认识到文学艺术的精神力量。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曹雪芹是从生活出发,从最敏感的社会问题出发写《红楼梦》一书的。很难想象他是要为某个大贤大忠的人物去著书立说,他也不会想到要为自己立传。他作为内务府包衣世家,连独立撰写家谱的资格都没有。他一生的见闻、生活太丰富了,本人既有在江南南京、苏杭生活的经历,又有在北京宫廷内务府当差的历史。他熟知中国历代文化的各种文物典籍,又接触过精美的西洋绘画艺术和多种器物。他既见识过皇宫和三山五园皇家园林的恢宏气势,又在满洲八旗军营服过兵役。香山地区的八旗兵营是一旗挨着一村,一村挨着一旗,插花排列的。这里有芥豆小民的生活,也有他朝夕相处近二十年的邻居和朋友。

曹雪芹把这些“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的生活、见闻集中起来,创作出一本不借汉唐名色的书来,远比陈述他的家史更有意义。

再者,曹雪芹不厌其烦地描述宝黛两人的斗嘴、猜疑、打趣、怄气,其实,这正是对俩人互证情爱过程深刻细腻的描摹呀。且看作者是如何题写本篇回目的——“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痴情女情重愈斟情”,这种文学中体现的美学,谁不屏气神往?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三、“《石头记》是指何代何人的事迹”?

陈独秀的《<红楼梦>新叙》中说:“至于考证《石头记》是指何代何人的事迹,这也是把《石头记》当作善述故事的历史,不是把他当作善写人情的小说”。陈独秀的前半句话,针对的是胡适的自传说,后半句话是对他的委婉提醒。

俞平伯先生是《红楼梦》研究大家,上世纪五十年代,他的学术观点、态度变化很大。他说:“我们应该揭破’自传’之说。所谓‘自传’说,是把曹雪芹和贾宝玉看着一人,而把曹家跟贾家处处比附起来,……我们知道,作者从自己的生活经验取材,加以虚构,创作出作品来,这跟自传说完全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俞平伯论红楼梦》P.73)

俞平伯先生以上的观点,固然是在毛泽东发起的批判运动之后谈出来的思想变化和认识。俞先生这种认识,难道完全是在批判运动的压力之下的违心之言吗?非也。早在1924年的《语丝》第一期杂志上,他就开始反省“自传说”了。他说:“我一面虽明知《红楼梦》非信史,而一方面偏要当它作信史的看。……我们说人家猜笨谜,但我们做的即非谜,亦类乎谜,不过换个底面罢了。”(同上)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民主”“科学”是新文化运动的两面大旗。这是一场民主革命的思想解放运动。这一代年青人身处历史的潮流之中,他们对《红楼梦》的真相和主旨有了突破性的认识,同时又出现了新、旧红学的分野。

新、旧红学都有一通病,即两派都把《红楼梦》当作历史来读,区分无非是历史人物的索隐,或是作者自传说的考证而已。

陈独秀对《红楼梦》作为一部文学作品的重视与肯定,应和胡适的评价作一比较。胡适认为“《红楼梦》只是老老实实的描写这一个坐吃山空、树倒猢狲散的自然趋势,因为如此,所以《红楼梦》是一部自然主义的杰作”。1960年11月20日,胡适在《答苏雪林书》中,认为“已是过分赞美《红楼梦》了”,“《红楼梦》的见解和文学技术当然不会高明到那儿去”,“在见解上,《红楼梦》比不上《儒林外史》;在文学技术上,《红楼梦》比不上《海上花列传》,也比不上《老残游记》”。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胡适先生用实证的方法,证明了曹氏家族若干史实和《红楼梦》书中主要情节的关联性,这是他的文史互证的考据之功。但是对于《红楼梦》文学的价值和意义,他和陈独秀对此的评价孰高孰低、孰优孰劣,不难立判高下。

新文化运动许多突破口是从学术领域中开始的,但它的成果却是革命性的。“红学”从戏语演变为我国社会科学中的一门严肃学科,强调它的文学性质和文本意义是重要的、基本的。

陈独秀如何看曹雪芹和《红楼梦》?

《红楼梦》固然不能看作是作者的“自传体”,但并不意味着不需要对作者及其家族的真实历史进行研究。相反,现在必须加大对作者曹雪芹本人与家世的研究。丰富作者真实历史的研究,和研究其作品的价值,是一种相互促进、互相提高发展的关系。

新文化运动和中国共产党建党初期,中国共产党人并不是完全否定中国的传统文化的,而是非常熟悉中国的传统文化,并能对其进行民主精华和封建糟粕的区分,或继承或批判。他们又能广泛比较、研究了那时世界上各种主义、思潮,经过实践的检验,最终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启动了中国现代史的历程。

今天我们回顾百年红学和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中的贡献,以曹雪芹研究为切入点,进而对从先秦诸子、司马迁到曹雪芹的思想做一认真整理,是为了梳理中华民族的精神文脉,以利国家的文化事业繁荣发展,锻造中华民族的现实自信心。

2021年2月27日

修改于2021年3月13日

再改于2021年4月6日


本文为节选

全文将会刊载于《曹雪芹研究》202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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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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