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句号

一个不曾厌世的人到真正濒临死亡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觉? 留恋尘世还是渴望西归？

几天前的一个中午,我们医院收住了一个84岁的老年患者,他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并合并了严重的肺心病和心衰.他淋漓的大汗,急促的呼吸,苍灰的面容提示了他是一个濒危的老人.我们立即给他吸了氧气,用上了控制感染和强心平喘的药物.一小时后,他的情况明显好转了.本来,他的儿子该高兴才是,可我们看见的一直是他儿子那张极其不情愿.极其不耐烦的脸.

他的女儿倒还好.老人就半卧在他女儿的怀抱里喘息着.他的神志逐渐清醒, 呼吸也渐趋平稳了．可毕竟是耄耋之年，他的身体各脏器的功能已是严重衰退，到了半夜时分，液体已经滴注完毕，呼吸却再度急促起来，我们赶紧去抢救，值班医生向他的儿子交代了他的病情．他儿子的脸上明显地写着不屑．似乎，这个老人的存活与否与他毫无干系．当患者的病情又一次趋于稳定的时候，我们给他开了所用的药品和适当的抢救费用．也许，这个款额的数目对于他的儿子来说比较庞大？亦或是他的经济状况难堪到已不允许他的父亲再度存活？那人就耷拉着脸，提出了让老人出院的请求．医生拗不过他的请求，最终只好答应，于是他在病历上签了字：自动出院，后果自负．

老人就这样被他的儿女拖到了担架，然后上了回家的车．神志还清醒的老人挣扎着，圆瞪着无光的眼睛，双手在担架上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弧．他的嘴说不出什么，因为几年前他曾经患过脑血管疾病．他的儿女们还在喊着，＂爸爸，咱回家啊＂......，这是一群人吗？我在想．老人当时是清醒的啊．他一定也在想，这就是他生并养活了这么多年的儿女吗？为了省下一点钱，就在自己尚且有一口气的时候强迫着自己回家等死了．我看见他眼神里求生的欲望，正在儿女的拉拉扯扯和假惺惺的叫声中被一点点磨灭，我看见了他眼神里的凄楚和无奈，他暴露突起的青筋，让我似乎聆听到一个失语的灵魂在愤怒地呐喊：我要生存！

这就是农村吗？不，农村虽然贫穷，孝顺的儿女也是多之又多．象这老人的此等儿女还是罕见得很．有的儿女为了父母的生命可以债台高筑而无怨无悔．甚至可以为了父母舍弃自己的生命．

两天后我听说，那个老人在回家后的当晚就不治而终了．我想主要的原因还是老人已经彻底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儿女尚且如此，活着还有何意义？

我想，多年后，难道他的儿女真的不会后悔？多年以后，当他们再次追忆起他的父亲，真的不会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