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做60%的好人吧

今天无聊刷朋友圈，发现自己做过一件在当时看来很了不起的事情。

是18年的冬天，刚看完午夜场出来，准备打车回家时，在商场消防出口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只穿着花色薄睡衣。

是因为爸妈吵了架，两个人赌气先后跑出了家。自己醒来没见到大人，就顺着没关的门走出来，三下两下迷路拐到了这里。

奶声奶气，满是委屈地把话来回翻腾了几遍，终于把原委理清了。

北方的夜冷得斩钉截铁，谢绝了所有行人，连夜色都黑得澄净。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挂着热泪，哭到尾声的小女孩出现在我面前。

不心疼是假的。我把棉服脱下来围住了她。

然后，取消了打车订单。按小女孩报的电话号码打了几通，占线中。怕她爸妈找回来，继续站在那儿先等着，边等边哄着小女孩，动用了我毕生本领。

半小时过去了，电话还没打通。女孩的哭声已经停掉了，开始有了困意，我私自决定先带她去附近的便利店暖和暖和。给她买了些糖果，一起做做小游戏，公主故事讲到第五遍时，对面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三点零五分，女孩被安全送回家，我在接连的感谢声中坐实了“好人”这个角色。

事后，还因为打不到车，步行走了5公里回学校这个小插曲，让我在朋友圈额外获得了几十个点赞。

有一条评论夸我“真佩服你，这样的好人不多了。”我回复他，“没有啦，举手之劳而已。”

现在看到这个对话，我有些心虚。

是“举手之劳而已”这样轻松的口气吗，那为什么每多一个赞，我的开心就膨胀一点呢？

这样问，是因为3年后的我，在经历另外一件事。

一位粉丝找到了我，说自己朋友的朋友受到了猥亵等人身攻击，希望我能曝光、发声。

见我两分钟没回，她又连续发来几段语音，可能觉得这样又太唐突，撤回换成了很多文字，“对方正在输入”那里溢出的是着急、诚恳和期待。

我可以在这里用文字粉饰自己的，以承接上面那个故事继续保持一个“好人”，但还是打算如实还原，我看到那些消息的反应——第一，是气愤，必须要站出来为此伸张；随后，我在对话框里打字决定要这样实施，一个声音跳出来喊停了我：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呢？

我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抱歉。

我一边向她求证、出主意、谋划下一步举措，并让她把聊天截图、转账记录以及拍摄到的一些照片发给我，帮忙做出一个时间线，厘清其中的逻辑和细节，一边在私底下咨询了相关朋友，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帮，要把它发到公众号上吗，对我本人以及这个平台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如今回忆起来这种心理，应了罗翔的一句话——看似自己是在做好事，其实还是用虚伪的道德优越感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03年冬，北京的双安商场天桥上，罗翔主动帮助一位衣衫褴褛、已经走了十几公里路的老奶奶打车去法律援助中心。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老奶奶激动地要给他下跪，他当时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但因为怕惹到麻烦，他始终没有透露自己法律工作者的身份。到了楼下后，老奶奶对他说：真的很感谢你，你不用陪我上去了，别影响你的前途。

这样一句话戳中了罗翔，令他感到很羞愧。

我也很羞愧，为那个当下的复杂反应而愧疚。即便后来那件猥亵事件被澄清是谣传，聊天对话框的最后那句“尽管如此，还是十分感谢你”依然烧红了我的脸。

反思至今。

也不能说三年后的我变了。

如果再有一个穿着花色薄睡衣的小女孩迷路了，我还是会在雪夜里陪她等到爸爸妈妈。但如果“小女孩”前面加一些定语，这些定语会对我造成某些影响，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雪夜里跑掉。

一件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好事，我用尽可能多的细节去填补它，成为一个好人；一件是会招惹麻烦的好事，我只画了个很热情的轮廓，剩下的成分都是担心、犹豫和权衡。

挺卑劣的。

不瞒你们讲，写这篇文章前，我就在想如何把这两件好事缝补起来，最好能在结尾自洽，为后者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能被读者朋友原谅，也给自己的道德压力解解绑。

直到这里，我也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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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先把自己定义为“60%的好人”吧。我劝慰自己。

是60%，不是100%的好人。当我下次在受到表扬时，第一反应不该是把它炫耀到朋友圈，而是敲敲自己的脑袋：你才60分哦，不是100分。

我要多练习，向满分选手看齐。

在练习的过程中，试着淬炼掉混进“善良”当中的杂质，多添加一些“勇气”进来，调和二者的比例，并把理论真正应用于现实，在每个鲜活的个案中也得到回响。

对了，前两天，收到那个小女孩爸爸的微信。

他来邀请我参加女儿的入学会，当时我在外地没能赴约。这个中年男人的朋友圈会经常更新女儿的动态，我有在看，偶尔会点赞互动，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他就在下面回复，对啊，什么时候来找我们玩，糯糯想听你给她讲公主故事。

每次回复，他都会在结尾捎上一句：谢谢你，当年。

我回：没有啦，举手之劳而已。

很开心。不膨胀。60%的好人也是好人，对吧。

原创作者：莫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