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人的照片

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平庸的。过日子的想法属于老百姓,一个不想平庸的人注定要去奔波流浪。一个不甘平庸的女人,她像三毛一样四处流浪乐此而不疲。为此她付出了三次婚姻的代价,留下的只是三个男一子的照片。

归而已,我开始不以为这是个名字,但随着那位朋友的叫唤,应声而出一位气质不凡的女士,我才明白过来。

那是在一个朋友画展的研讨会上,这个刚回国不久的女人以她奇怪的名字和谈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半年以后,我突然收到一张印制精美的请柬,是写某年某月某日在某酒店举办个人影展,敬请光临。落款居然是归而已。扉页上还写了几句话:

在沙漠上留下一个影子,

再过一千年,

你能否还看得见?

我把自己留下,

随风再去追寻......。

这几句诗一样的句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让我十分好奇,到了那天,我便去了。在展览中心的大门前,归而已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中式高领便衣,下面是同样花色的长裙,一头黑发在脑后盘成了髻,显得风情十足,楚楚动人。

竖立在展室的第一幅照片让我吃了一惊。那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背影,暗暗的大海作为背景,她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向天空伸着双手,身上的肌肉线条都紧绷绷的,丰满而有力的臀部和大腿张扬着生命的活力。作品的题目是《问天》。作者是一个外国人的名字:路易·艾思。接下来又看到了归而已梳着马尾辫的照片,一个纯情大学生的模样,这样类似的照片是一个叫黄白的人照的。还有归而已在世界各地游历的照片,作者署名都是陆振东。这个影展我看出是归而已不同阶段的照片,而作者一共只有三个,似乎都与她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看完这个影展的第二天,归而已将我约到她新买并装修一新的小别墅里喝茶。她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块可以吃下去的蛋糕。她那眼睛里投入的专注和热情使你不由自主地会跟随她,我想幸亏我是个女人,如果是男人,没有人能抵御得了她。她说你对我的影展感兴趣吗?我说我是一个记者,更对人感兴趣,从影展可以看出你的人生经历。归而已说不错,那些不同时期的照片是由三个男人拍的,而这三个男人就是我的三任丈夫。

我暗自有些吃惊,她看上去至多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或者更年轻,却有了三次婚姻的历史。归而已说怎么,你没想到?如果你愿意替我写文章的话,我可以把自己详细介绍给你。从哪儿说起呢?就给你说说我的这三个丈夫吧。

你以为我是什么?妓女吗?

她说,首先得说说我的性格,我这人从小就对家这个概念很淡漠,因为从来就没有正儿八经的一个家。记事以前我都在爸爸的背上呆着,他当时在五七干校劳动,割麦子拣牛粪,用一根布带子把我捆在背上,从早到晚,那就是我的家。因为我爸挨整,我妈坚决要跟我爸划清界线,生下我一扔就走了,我长到十岁才见了她一面,她让我叫她妈,我朝地上吐了泡口水。

小时候的经历让我的性格像个野孩子,我不娇气,讲义气,喜欢跟男孩子一起玩,聪明开朗好自由......因此也挺招人喜欢。归而已笑起来,说你看我这人脸皮多厚,给自己说上这么一大堆优点,可我真的一点也没夸张。

认识我的第一任丈夫黄白是因为眼睛。归而已说着将一双亮闪闪的美目对着我,说你没看出来吧?我这双眼皮是割的,就是黄白给割的。我这人爱漂亮,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听说我们学校舞蹈系有两个女生做了双眼皮,我专门去找人家看了半天,第二天就到那家整容医院去了。那医生挺年轻的,手特别轻巧,从我脸上掠过的时候,我浑身酥酥的。等他把口罩摘下来一看,是个长相不错的男人,我就对他有了好感。他就是黄白。开完刀以后我接二连三地找他,说我的伤口总在疼,黄白是个谨慎敬业的医生,绝没想到会跟他的病人发生什么故事,但我频频地点名找他,使他多少也开始有了感觉。他说你不需要再来了,你的眼皮已经长得非常正常了。最后一次我问他能不能请我看电影,他怔了一下,看得出来心里在斗争,但他最终答应了。

他生怕被医院的人看见,让我先走,在离医院大门三百多米的杂货店前等他,我感到好笑,就像做地下工作一样。他来了以后也不跟我并肩走,一前一后的,直到坐上的士才和我说话。很少年轻人像他这么处世谨慎,这使我又讨厌又好奇。可从那以后,不是我再找他,而是他每天给我打电话,站在学校门口等我。周末我就上他家去,他也是一个外地人,工作了几年刚分了一套一居室,就在那间屋子里,我把自己给了他。他惊讶地说我没想到你还是个处女?我听了很生气,说你以为我是什么?妓女吗?他说那倒不是,我看你对男人那么主动,还以为你有过恋爱经验呢。他说我会对你负责的,等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我说听你这口气,好像因为我是处女就对我负责,那要我不是处女,你也就玩一玩算了?黄白说你何必这么较真呢?我跟你说的是实话。我说结婚不结婚也不由你说了算,我最烦谁用这种恩赐的口气,好像我不跟你结婚就活不下去似的。

公平地说黄白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有好几项业余爱好,除了摄影,还爱好书法,字也写得挺棒,你看我们的离婚协议就知道了,那是他的杰作。我大学毕业之后留校,跟黄白结了婚,要说我们的小日子真的不错,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我这人不知足,有些事也不完全怨我。就说黄白这人吧,大毛病没有,可他没有什么大追求,办什么事都跟他做手术一样有板有眼一切按程序,就连做饭,他说先炒肉你就不能先烧鱼,他说今天煨汤你就不要再提吃饺子。

因为职称的事我在学校受了气,我就跟黄白说,我们辞职去深圳算了。他一听眼都瞪圆了,说你疯了?我说我没疯,深圳有我好几个同学,都没要国家公职,自己办起了公司,干得挺不错,现在都成了百万富翁,我们为什么不能试一试?他说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要去折腾?我说我要走,我要重新创新一个新的天地。黄白说要走你走。我说那既然这样,我们就离婚吧。我们没有争吵,第二天就去办事处办了手续。

平平静静的,都一点不伤心,拿了证我们还在一家小餐馆吃了一顿饭。黄白说你真的要去深圳吗?我说是的,要不我也就不会离开你了。他说你这么说我多少有一些安慰。他说这个家是我们共同建立的,你要什么尽管拿。我说谢谢你,我什么也不要,我也拿不动,你就把从前给我拍的那些照片连同底片都给我好了。

黄白挺专业地将底片包好交给了我,我的第一次婚姻也就这么结束了。

他说他患有阳痿

归而已说,重复的事情我不喜欢,我情愿冒风险。我的第二次婚姻也就是在这种心态下促成的。

到深圳后,一个同学替我在一家台资企业的策划部找了个工作,策划部主任原先是内地一家党政机关的处长,根本不懂市场业务,也不懂计算机和外语,只会弄权术拉关系。我一去就从业务上把他给比了下去,他因此对我很不满,嘴里不说暗地里尽给我小鞋穿。我这人也是不好惹的,就直接跑到老板那里告了一一状,心想大不了走人了事。

那老板叫陆振东,是个近五十岁的男人,台湾高雄人,胖胖的但修饰得很得体,他不抽烟不喝酒,跟员工们一起吃食堂,三个月才回台湾探一次亲。他很耐心地听完我的话,说归小姐,你不要那么性急嘛,你和他各有长处,不要用自己的长处比别人的短处,他也同样。大家在一起做事,都是前世修来的缘份,还是珍惜的好。

他的话蛮有人情味的,后来又进一步跟我说,他用那位策划部的主任,主要是因为他在政界认得一些关系,在内地不讲这一套不行。而他对我早就有过观察,准备将我提升为策划部的主任,而将原来的主任调到公关部去,那样更能发挥他的特长。我本来是想发泄一通辞职的,没想到反而得到老板的器重,心里的高兴就别提了。

从那以后,老板经常跟我聊聊天,他说他们家族在世界各地开了好几家分公司,可他想到内地来吃苦冒险,一个男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要做成几件事,要是能在内地把市场打开,哪怕就是一点薄利也值得。又说小时候家里父母很严格,从来不多给一分钱,大学毕业以后让他们自己到社会上找工作,要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以后才许回来经营自己的公司,所以吃苦吃惯了。要说不习惯,就是太太不在跟前,没有人给烫衣服,找领带。

我们聊得很投机。那年他回台湾过春节,临走时像是不经意地问我打算在什么地方过年?我说我的父母从来没来过深圳,今年就打算一起在深圳过。他说我要回台湾去,我那套房子反正空着,你跟你的父母不如就住那里去好了,你现在租的房子太小,一定不方便的。我十分感激,他那房子里设备很齐全,我和爸妈在那儿过了一个很舒服的年。等到初八上班,一进公司却意想不到地见到陆老板站在门口,给每一个员工拜年。我问他什么时候回的,他笑而不答。后来才知道他过了初三就回到了深圳,为了不打扰我们全家,他住进了酒店。我连忙把钥匙送还给他。他不接,却开玩笑说我得和你当面检查检查,要是缺了东西怎么办?

听了他的话,我立即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事。可我无法拒绝那种诱惑。下班我们一起进到他的家,他环顾四周一言不发。我说老板,没有丢什么东西吧?他说你不要叫我老板好吗?现在是在私人的住宅里,不是在公司,你叫我陆振东先生,或是陆振东都可以。现在我问你一句话,归小姐,你嫁给我好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陆先生,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明明有太太,想要重婚吗?这在内地是要判刑的。他说我太太三年前就去世了,我是一个王老五。你不信,可以打电话到我台湾的家中问我父母,还有在深圳经商的台湾商人,我们在这里有一个台商协会,他们很多人都是我的老朋友,,对我家里的情况一清二楚。他说你如果愿意嫁给我,我就把深圳这间公司交给你来管理。

我觉得真像做梦一样,一下子成了被王子看上的灰姑娘,他有钱有风度,实在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结婚对象了。我正想说我愿意,可他用手势拦住了我,说还有一件事得说明。我紧张地问你还有别的情人?他摇头说没有,不过恐怕比那更让你难以接受。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催着他快说,他犹豫了半天,说他患有阳萎。我惊呆了。

他很坦率地说,归小姐,我以为人生不光是这件事,还有许多事比这更重要。比方说金钱前途,归小姐你对你的今后不会没有考虑,你到底打算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呢?如果你拒绝了我,我明天就会请你离开我的公司,而如果你跟我结婚,我会帮助你实现你的一些愿望。

我说你为什么非要跟我结婚呢?他说一个没妻室的男人在生意场上是不会得到充分的信任的,我必须有一个美满的家,哪怕只是表面的,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妻子,陪伴我处理各种社会事务。在台湾我也能找到这样的姑娘,但我来到内地以后.发现内地姑娘真的是十分优秀,比如归小组,人长得漂亮又是才女,而且对内地的情形也十分了解,我能找到这样的伴侣,就好比长上了翅膀。我笑了起来,说我不想牺牲自己的青春,来换取虚无缥缈的幸福。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勉强你,但你如果愿意,我可以让你陪我三年以后就离开我。在这三年间,你得无条件地服从我,三年以后我送你出国。

我开始真的不想接受,可越想越动心,在深圳有很多从内地来的女大学生走捷径,她们傍大款不图名份只求攒下一笔钱,当上几年二奶以后就拿着这钱去另谋生路,这比自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积累快多了。我为什么不可以走这条路?更何况他还给我一个夫妻的名份,心理上也更平衡。我就跟他说,三年太长了,就两年。

我们就像谈生意一样讨价还价,我得说,陆振东是一位体面的绅士,即使是在谈钱和性,也是文质彬彬的。他那清晰的带着台湾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很悦耳,即使在生气和激动的时候,也一点不失态。最终他的话打动了我,我跟他结了婚,唯一的条件就是两年以后他得送我出国。

成了陆振东的妻子以后,我没有接管他的公司,我对那不感兴趣,我常常认为自己报考的大学专业并不适合我,如果搞艺术我可能更在行一些。他知道我喜欢摄影,就为我买了很高级的数码相机,我们经常旅游照相,那是我们互相都感到开心的事情。

两年以后,我说陆先生,你该履行你的诺言,我该出国了,我选择去的地方是美国。他确实是一个守信义的商人,真的为我办好了去美国的护照,把我安排到他在洛杉矶的那家分公司里做事。出国之前,我们俩心平气和地秘密办理了离婚手续,他陪我一起到了洛杉矶,让我住进他的房子,我谢绝了。我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的选择,我不想就这么一辈子陪着他,我得有自己新的生活。

美国人的泪水也是咸的

归而已说,从一般的女人看来什么都比不上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可靠的丈夫更重要。为了捍卫自己的婚姻和家庭,许多女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所以我来美国以及跟陆振东离婚,一直都瞒着我的爸妈。在我爸妈的眼里,我恐怕是一个离经叛道不可救药的女儿。

我用工资在华人居住区租了间小屋,简单地安下了身。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家,在洛杉矶那间小屋里,我在想归而已呀归而已,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独自大老远地跑到这个陌生的国家干什么来了?

陆振东回台湾之后,我除了跟他公司里的两个小职员打交道以外,什么朋友都没有。他那家公司说是集团分公司,其实很小很小,我们在国内总把什么跨国公司想象得雄伟庞大得不得了,以为都在高大的写字楼里,现代化的设备,衣着体面的职员等等,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就像陆振东的公司吧,你也不能说他名不符实,这个公司的业务确实跨国经营,可就那么两三个人一部电话一间房子,在一幢不起眼的小灰楼里。我发奋恶补英语,天天早出晚归泡在一个私人办的英语补习班里,每天就是靠着啃面包填饱肚子,几个月下来,英语是有了进步,人也瘦了。

英语补习班的老师是一个大胡子的美国人,长着一双湛蓝湛蓝的眼睛,金色的头发长长地披在肩上。我们那个班的学员都是从世界各地跑到美国来冒险的人,东南亚的还不少,跟他们比起来,毫不含糊地说我素质要高得多,我的英语在国内已经过了六级,只是口语不太适应。因此没几天就引起了这位叫路易的老师的注意,他常常把我叫起来念课文,他上课的方式本来很活跃,有时候就跟做游戏一样,让学员们扮演各种角色,演绎一故事,非常有趣。他总是让我扮演最重要的角色,他会当众盯着你的眼睛夸奖你说,归,你真聪明。

我心里愉快极了。我发现跟这些人打交道很轻松,他们办事认真但绝不板着脸一本正经,比起国内的某些人来要单纯直率得多,说话也挺幽默。路易还常从家里带来一些甜点心,说是他妈妈的手艺,奖给学习优秀的学员吃。这要在中国,恐怕只有幼儿园的阿姨会这么做。我就是常常吃到路易妈妈甜点心的学员。

有一天吃完以后,我对他说你妈妈的手艺真的好极了。他说你愿意当面看她做这些点心吗?她会很高兴的。他这是邀请我上他家去做客,那是一幢两层楼的别墅,在洛杉矶这座城市里,街道很宽阔,大片大片的绿荫,一幢幢小别墅就藏在其间,每一幢的样式颜色都不一样,大门前还有着自己特有的装饰,表示个人不同的爱好和风格。路易家的小院里摆着一个粗糙的风车,他说我喜欢田园风光,因为祖先来自于英格兰的乡村,路易家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我跟他们相处英语得到了飞速进步。

陆振东时常到美国来处理业务,我们像朋友一样见面吃饭聊天。他到补习班去接过我两次,路易的眼睛开始不太自然,下了课他说归,你能留一会儿吗?他问我,昨天来接你的那位男士是你的丈夫?我点点头。他很失望地耸了耸肩,说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位单身女人。我说你说的没错。那位男士是我的丈夫,不过那是从前的事了。他立刻眉开眼笑,说原来是这样。那我还可以追求你了?归,我爱你,你这个东方美人,让人迷惑沉醉,我很想亲你,真的。

就在补习班的黑板前,我们相吻相爱了。路易很坦率地说他曾经有过女友。在美国,一个成熟的男子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倒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但婚姻是严肃的,一旦结婚不可以再随便。我也对他说了我的两次婚姻,他有些不相信,说你看上去还这么年轻。我问他有多大,他说二十四岁,天啦,我比他大了整整六岁。他那一把大胡子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出上十岁,其实他还是一个博士在读生,他学的是心理学,业余时间教英语,目的是找一些机会接触了解更多的人。我感到与路易的婚姻不太现实,我比他大六岁,不是一个适合他的女人。可路易说爱情是不分年龄大小的。虽然在交往中我们似乎已经谁也离不开谁,我说我们还是做性伴侣的好,什么时候彼此觉得厌倦了,可以没有负担地分手。他坚持说不,就在他拿到博士学位的第二天,我们举行了婚礼。

跟路易没结婚的时候,我们挺浪漫的,开着车四处瞎跑,可一旦成了家,就好像从云彩间回到了地上,一切都变得那么现实。路易说挺喜欢吃我烧的菜,我兴致勃勃地做了几个月,就开始烦了,你想想,中国菜烧起来真够麻烦的,煎炒煮煲,从采购到做成比吃西餐要费好几倍的功夫。我说路易我们将就些吧,还是上你家吃饭去好了,你妈妈做的甜点心真的不错。路易说我们都已经结了婚,还能住在家里吗?在美国是讲究独立的,一个人长大了就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说那好吧,那我们得一切从简,有时间何必花在做饭上,还像从前那样出去玩儿,随便吃点什么不好吗?他说那就依你的吧。但我看出他内心的不情愿。

全世界所有的男人其实都是一个样,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安安静静呆在家里的。可我已经习惯了那种散漫自在的生活,不喜欢让锅碗瓢盆拴住自己。有一天在他们家吃晚饭,路易的妈妈突然问我,归,你们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孩子?这话问得我一愣,我压根还没想到生孩子的事。她接着又说,我看你们应该考虑这件事了,一个女人生孩子的最佳时间应该是在三十岁以前,归,你已经过了这个年龄,不能再拖延了。

我承认她说的对,但我多少有些难堪,我没想到开放的西方人把这种事情拿到饭桌上来讨论。而路易的爸爸,个体面的绅士也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路易吃着饭,好像他妈说的是完全与他无关的事,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我。

晚上回到我们自己的家里,我对路易说,你也想要孩子吗?路易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如果你同意要孩子的话,我们现在就来做这件事情。我说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他说你指什么?我说我也说不清楚,我总感到我一点也不踏实,心里头空空荡荡的,像在等待或期盼什么。

他把我揽在怀里,说归,你的心像一个深湖,我有时觉得看得很清楚,有时又被你搞糊涂了。你现在结了婚,跟你丈夫在一起,你还有什么不踏实的?这里是你的家呀。

我看着周围,是的,这个家是我和路易一手一脚布置起来的,我亲手购置的家具和电器,还有窗帘,我最喜欢的天蓝色。我和我心爱的人在这里吃饭睡觉,我还有什么期盼的呢?我想着想着,心里头发酸,眼泪直是往外流。路易说我明白了,你在想家,你的中国,你的父母,你在想他们,不是吗?

他说的对,路易不愧是心理学博士,我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被他说了出来,我恍然大悟,原来让我揪扯不下的就是那一一切,我的祖国我的父母我的青春的一切回忆......他说你回去看一看吧,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商量要孩子的事,好吗?

于是我回到了中国。我以为爸妈会责备我离婚又结婚,连具体情况都没告诉他们,但两位老人见了我什么也没说,直是拉着我的手看个不够,然后成天给我变着法儿做好吃的。儿时住过的宅院变小了变矮了,爸妈也老了,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好难舍。

路易天天在网上催我回去,说我的绿卡马上就要到手了,有些事情得我亲自出面才好。可我觉得我回到中国的日子才开始,好多事情还没做呢,大学的同学都邀我到全国各地看看,他们分散在不同的城市,有的经商有的从政,都干的不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内地最近几年的变化惊人,有些城市无论市容还是经济都不比国外差,甚至有超过的趋势,这一点让我心动。

在路易的再三催促下,我回到了洛杉矶,路易一见我就埋怨说你总算回来了,我以为你不想要绿卡了。在美国拿到绿卡是一件很艰难的事,那曾是我朝思暮想的东西,但真的拿到以后却一点兴奋都没有。路易建议好好庆贺一番,我却说出了我深思熟虑的打算,我想真正回到中国去。

他一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你疯了!我说路易,你也跟我一起去吧,中国的某些城市并不差,我们会生活得很好。他剧烈地摇头,说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刚刚谋求到一个非常合适我的职位,我怎么会放弃它,跟着你瞎逛?

这话惹恼了我,我说这怎么叫瞎逛?那是我的祖国,请你对它放尊重些。他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归,你是一个酷爱自由的人,你不喜欢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呆得太久,对吗?可我们现在的家就在这里,我已经反复对你说明了这一点,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你有责任管好这个家,你明白吗?

我们激烈地争吵了一番,不欢而散,那正是我获得绿卡的当天。可我想回中国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比我当年要去深圳下海,从深圳又想来美国的愿望都要强,夜里做梦都是长城黄河,还有年老的爸妈,我夜里睡不着觉,弄得路易也难受极了,他说归,你到底要怎样呢?如果你真的要坚持,我就只好辞去工作,陪你到中国去过几年,把你的思乡病治好了再回来。

我知道这是办不到的。路易虽然开心起来像一-个大孩子,可他的事业心却非常强,他好不容易进了那家研究所,如果就这么辞职真是太可惜了。而他到了中国能做什么呢?他学的是西方心理学,在中国不会有合适他的工作。我想来想去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我说路易,我们离婚吧。

他张大嘴想说什么,我用手堵住了他,我说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按中国人的话来说,咱俩缘份已尽。你是我真正爱过的男人,我会将你永远留在我的心底。他流了泪,一个美国人的泪水,同我一样,也是咸咸的,滚烫的,我们亲吻着,把对方的泪水咽进了肚子里。

归而已说着,眼眶渐渐湿润、一滴滴泪水滑过她的脸颊。我拿过纸巾递到她手里,她擦拭着说,哦,我以为自己说起这些事不会再动感情,没想到还是在你面前落了泪。我说这没什么不好,个女人如果连眼泪都没有了,那她可能也就枯竭了。她笑了起来。

她说我知道不会再回到路易的身边,虽然他仍然爱着我,我也爱着他,可我还是坚持在离开美国前办理了离婚手续,何必让一个人远隔重洋地为你揪心呢?回到中国以后,我的心真的就踏实了,为什么有人常说谁要是不爱国,你就把他弄到国外去,过一段时间就会懂得什么叫爱国了。我算是体会到了这一点。

路易最初经常来电话,说等着我回去。我说你不要再等我了,去找一个适合你的妻子或是女友吧去年圣诞节,收到他的贺卡,上面写了一句话,说我已经按你说的办了,我和玛丽共同祝愿你圣诞快乐!说来也巧,那天我还同时收到了黄白和陆振东的贺卡,真让我感到欣慰,这说明在他们的心目中,我还不是一个坏女人,还有让他们怀念的地方。为了报答他们的情意,我想到了举办这次影展,还有点意思吧?

我说拍得都不错,如果所有的观众都知道你的故事,这个影展可能会更轰动。归而已优雅地笑了,说是的,有可能以后我会写一本书,写跟这些男人的故事,不过人们会怎么看呢?

我说也许人们会想,哦,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的女人,原来还有这样的活法。归而已说我希望我们的后代更宽容,也更自由一些。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完全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比方我经历了这三次婚姻,可能还会经历。我不是有意要这么做,我只是寻找一种东西,一种精神的翱翔婚姻在我来说,无意中成了远行的驿站,我在那里歇息片刻以后,不得不再往前行,我不知道前面哪里会是我的归宿,但我努力在寻找。

我说,为了这个,你把你的名字改成了归而已,对吧?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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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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