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世相系列

北见荣一和妻子菊江,生活在北陆地区的A市。北见先生是某大型都市银行的分行行长,他们住的地方是银行内部代租的高级公寓,月租十二万日元。菊江有个从十几岁起就认识的密友多加子,两人的丈夫还在同一家银行。两年前的春天,多加子接到菊江打来的一通电话,感觉很不对劲,她非常担心,急急忙忙从东京赶往A市。

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多是菊江给多加子打电话。从菊江的丈夫工作的城市打来,大概每个月一次的频率,两人会聊些家常,并没什么特别的。但自从菊江他们搬去了鹿儿岛,通话频率高了起来。那时候多加子住在山形县,几乎十来天就接到一通菊江的电话,后来变成每周一次,有时候甚至一天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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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说‘我好寂寞啊,你呢?’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安慰她:‘这样不行哦’‘振作起来’‘要不,去外面走一走吧’……但没用,我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自从菊江跟丈夫搬去A市,多加子就从对话里感觉到了异样,好像她有些生病的征兆,比如大白天打电话来哭哭啼啼,总是说“我好难过,这可怎么办……”之类的话。

“我邀请她过来散散心,定下来了好几次,跟她说可以借丈夫出差的机会,顺便来找我。但每次一到日子,我和她联系,她就哭着说,‘不来了,求求你,别见到我现在的样子……’也差不多是那段时间开始,经常听她在抽泣声里断断续续夹着‘我想死’‘我还是死了吧’之类的话……”

听到“死”字,多加子开始慌了。菊江以前住的银行公寓楼里,隔几户的邻居家里就发生过女主人上吊自杀的惨案。当时菊江很受打击。多加子不禁想起菊江那时的表情,与此时话筒后面菊江的表情重叠在一起,不是吧……万一……她不敢细想太多,担心得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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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有个共同好友——绫子,住在京都,丈夫也在同一家银行工作。加多子联系了绫子,两人在中间车站会合,第二天下午就一同乘车赶到了菊江家里,那时候春雪还未消融。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紧闭。十五块榻榻米大小的客厅里,被子散乱一地,菊江穿着睡衣,裹着被子,半蹲在地上。她一个人在家,说丈夫出差了。

被子旁边一片凌乱,电话,脏兮兮的烟灰缸,脱掉的外套、内衣,碎纸片,乱糟糟地堆了一地。菊江没有孩子,就把宠物狗当孩子一样疼爱,但最近怕是没人带它出门,大小便拉得家里到处都是。整个房间散发出刺鼻的酸臭味,其中还混合着酒气。

“她本来一百二十斤的体重,竟然瘦到了八十斤,手脚细得没了人形,肚子却鼓得像个孕妇,眼睛一圈黑得像唱戏的一样,那副样子,太可怕了。”

让多加子她们震惊的还不止这些。菊江竟然当着她们的面,倒了一满杯威士忌,一口干了下去。两个人阻拦着不让喝,她还不停地哀求着,让我喝吧……结果又像喝水一样灌下去。喝完开始狂吐,号哭。

外表看似幸福的高级公寓,谁能想到房间里竟是此般情景。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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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海边的精神病院

“对不起,我变成了这样子,但让我喝一点吧,求求你了,你看我的手,抖得停不下来了……”

菊江伸出枯瘦如柴的双手,向多加子她们哀求着。再一问,丈夫出差三天,她就一直这样喝了睡,睡了喝,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

终于让她喝了一点,她才睡去,伴着轻微的鼾声。多加子趁这个时间,把房间收拾了一下,才发现,衣柜的棉被里、抽屉角落、储物柜里,到处散落着洋酒的空瓶子,数数有十几个。家里脏得一塌糊涂,厨房、浴室、卫生间,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打扫过了。

多加子了解菊江,她是个比常人更爱干净的人,从来没有怠慢过家务。没想到,如今竟变得如此邋遢。

她们劝菊江先去医院看看,菊江不同意,说要等到丈夫回家再说,种种推托。第二天傍晚,菊江迷迷糊糊地站起来,靠着墙,摇摇晃晃想走去卫生间,一头栽倒,吐出了咖啡色的血。

多加子吓坏了,赶紧叫救护车,可这种危急时刻,菊江还在抵抗,说:“不要打电话!邻居知道的话,我老公会很没面子。”多加子只好叫来出租车,总算把她送去了当地的综合医院。

那时候,菊江被诊断的结果,已经是重度酒精依赖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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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做了紧急处理后,过了几天,菊江被转移到A市的精神病院,接受更专业的治疗。那是个靠日本海的小地方。医院盖在小丘陵的自然森林里,从窗户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沙滩和防风林,后面是冬天的银色大海,望不到边。

A医生是菊江的主治医师,他带我走去住院部的路上,我看到两三位女性患者靠在一起,坐在朝南的向阳处,闭目养神。她们也是酒精依赖症患者。这个医院的生活很简单,从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九点熄灯,病人就是吃饭、冥想、劳动、娱乐、反省……全靠大家自觉完成。我还看到,医院的墙壁上贴了很多句标语:

“更理性、更坚强、更认真,我发誓,一定戒酒!”

一个写着“保护室”的小房间里,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胡子拉碴。房间的水泥地板上铺着被子,他站在上面,弯着腰,伸手在墙上挠来挠去,好像在抓什么。

“他有小动物幻觉,感觉墙上有小动物在爬,就想用手去抓。这也是酒精依赖症的特有症状。”

A医生说,菊江刚住院的时候,也出现过幻听和幻觉。

她常常向护士投诉:“隔壁房间的吉他声,吵得我睡不着觉!快让他停下来!”她老说有人在弹吉他,还唱民谣,又或者觉得耳边有人在大声吵闹,还时不时出现被害妄想,“肯定是间谍,想把我关在屋子里,给我实施电击!”一直吵着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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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医院的女患者,都有着各种复杂经历。有个酒精中毒的女病人,本来都痊愈了,但丈夫在国外出差期间,旧病复发,酒瘾变成了购物瘾,一掷千金,狂买流行服装,不得不再次住院治疗。据说,她家的衣服堆积如山,多到可以开一家时装商店。

还有一位家庭主妇,和儿子的家庭教师发生了性关系,事后又自责,担心被丈夫发现,整天惴惴不安。因为太想逃避这种痛苦,便开始酗酒,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即便有些人完全恢复,也会被过去的阴影缠绕。她们心里很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碰酒,却又会在心魔的驱使下,像梦游一样,在超市偷东西,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逮捕。

这些女性,都是心里太难过了,积郁成疾,才沾染上了酒精。

“她也是这样……”

医生娓娓道来这位银行行长夫人——菊江的故事。

想念死去的孩子

当时,和多加子一起送菊江去医院的是绫子,她丈夫和菊江的丈夫曾一起在神户分行共事,大家还一起住过阪急沿线的公司宿舍,关系相当密切。东京奥运会那年,菊江家搬去了东京,没多久,绫子家搬去了横滨。这之后,两家人的交往更深了。

“住东京的时候,她刚过三十,我们一起学习法国刺绣,还跟老公上司的太太一起学印染……有时候会约四五个聊得来的女性,喝酒啊,聚一下。那时候,她挺受欢迎的,偶尔喝多了,醉的时候也胡言乱语,突然说什么‘啊,好想出家当尼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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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子毫不避讳地说起这些。但菊江为什么“想出家”呢?

这应该和那些“孩子”有关,对菊江来说,这是永远无法释怀的心病。

在菊江二十八岁那年春天,她怀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当时,丈夫结束了福冈的工作,被调去神户。那个年代还没有新干线,只能坐夜间卧铺。凌晨,不知道什么原因,车厢突然受到强烈撞击,剧烈摇晃,菊江也跟着从床上翻滚下来,撞到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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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最后也到了神户住所,但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天夜里,菊江感觉很不舒服,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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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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