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异闻录

一

贞观三年九月，初九日，重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来寺庙祈福。我静坐在这莲花台上，看着台下的芸芸众生。他们称我为佛，许我香火供奉，向我倾诉心中困惑，希望我保佑他们心想事成，四季平安。

凡人总是很简单，遇见不如意的事情，就会求神问佛。可如果这诸天神佛，也有不如意的事，又该如何？

很多年前，我也只是个凡人，我曾以为这世间最可怕的是妖魔。后来我发现，这世间只有两种妖魔，想吃我的，想睡我的，结果都是一样，都在那猴子的棒下灰飞烟灭。

想吃我的妖魔，凶神恶煞。想睡我的妖魔，倾国倾城。我所遇过的倾城绝色有很多，她们口口声声都说喜欢我，其实我很清楚，她们喜欢的不过是金蝉子的转世修为罢了。

以前我觉得妖魔可怕，后来我遇见她，我觉得她才是我最大的劫，她只是个凡人，她要把江山送给我，她说她喜欢我，我信过妖魔的假话，却不愿相信这个凡人的一句真话。我没有在看她一眼，我拒绝了她，拱手告别后，我们出了关门向西行去。

白龙说我失了礼，告别时没有行佛礼，那猴子和卷帘都在大笑，只有天蓬拍了拍我的肩。

多年后，世人皆道圣僧不为女色所惑，只有我知道，那天风沙很大，迷了我的眼。

二

大圣此去欲何，踏南天碎凌霄，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很多年前，有人叫我齐天大圣。很多年后，有人叫我斗战胜佛。

齐天大圣是我，我却不再是齐天大圣，我是斗战胜佛。

师父我终于，学会长生不老之术了。不死不灭，不喜不恶，无欲无求，无功无过。可是师父那三星洞里的小猢狲不见了，那花果山上的美猴王不见了，那个齐天大圣也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不会笑的佛。

我终日坐在这九重天的莲座上，千百年漫长的打坐，我的心早已如古井般平静无波。

只是有一日我赴会时，路过一座山，那山杂草丛生，一片荒芜。那山间的野花很香，桃子很甜，夕阳也很美，我忽然很想在这山中自由地跑，开心的跳，想在这山中大吼大叫。

我觉得这一切很熟悉，可我又都记不得。坐下的童子告诉我，此处为傲来国，这山叫花果山。

没想到那日，一语成谶，齐天大圣真的一去不还，那山间的桃花开了又落，可它的主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师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教我长生不老之术了。

三

天庭上的天规写着，神仙不准动凡心。什么是凡心，凡心就是男女之情。不许动凡心，不许有男女之情。

我是这天宫的元帅，我的职责是守这天庭的平安。

那天有只妖猴打上了南天门，他法力高强，很快打进了凌霄宝殿。我奉命前去捉拿妖猴，我承认我不是他的对手，虽然最后我们降服了这只妖猴，但我们赢得很不光彩，小孩子才分对错。

我冷冷地看着他被百般折磨，可那妖猴却仍旧嬉皮笑脸，浑然不惧。我告诉他，他触犯了天规，其罪当诛。他仍旧在笑他说狗屁的天规，做神仙很了不起吗，如果做了神仙就要变得那副样子，你让我做玉皇大帝我也不会开心。

我想我讨厌他，这妖猴以下犯上还不知悔改，后来，我才知道，我只是羡慕他。羡慕他与生俱来的自由，羡慕他肆意妄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做了神仙就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让我做玉皇大帝我也同样不会开心的吧。

我想我明白了，如果不开心，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长生不老又有什么用，在这冰冷的天宫里苟延残喘像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

我去了广寒宫，向她表明了心迹，当她在我怀里的时候，那一刻，我很暖。

我触犯了天规，被玉帝打落凡间。

民间传说福陵山有异事，每逢婚娶，必有妖风作怪吹起新娘的红绸。

后来的我，见过很多人，像你的发，像你的眼，却始终不是你的脸。

四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许多人来渡河。有人来我便有生意，我不是艄公，我是这流沙河的主人。我生意是吃人。

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菩萨说会有佛来渡我，想想可笑，我前世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过错，却因为打碎琉璃盏，被贬落这流沙河，每日受万箭穿心之痛。我这一生吃人无数，罪孽深重，却要有佛来渡我。

有佛来渡我，为何不早来，我已在这流沙河待了九世，这九百年我已记不清我吃了多少人，我的罪孽洗刷得净吗？

九百年了这流沙河依旧没变，无人渡我。

那天来了个僧人，说要去西天取经，解救众生。可他却连自己都救不了，他渡不过这流沙河。

我记得他，他来过九世，每一次都死在我的流沙河。我吃过的人有许多，可记得的只有他一个，因为他每一世的目的都是，取西经。

第九世的时候，我打算放过他，我告诉他，这流沙河宽八百里长万丈，万物入水皆沉，那怕是飞鸟经过上空也会坠入河中。他却拒绝了，我很奇怪。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固执，明知道生生世世过不了这条河，却还是要来。万物入此都会沉下去，他的头颅却没有，我把九颗头颅穿起来，戴上身上。

我想如果他再来的时候，我会送他过河，又过了一百年，他如期而至，他说他要去取西经，我说我不吃你，我送你过河。

我忽然明白，我浪费了这九世轮回，原来这世上无人渡我，只有自己渡得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