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父爱，刻进时光的记忆》

时光，并没有因为人的庸庸无为，而有过片刻的停息。

春春秋秋，门前的香芽儿，发了一茬又一茬。椿树的叶儿，青了又黄，黄了又青，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三十五年了。

三十五年的岁月，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短的历程。而父亲，却未能享受到这份人生应有的天伦。父亲1930年生，村里与他年龄相仿甚至比他还大三、四岁的，还有十多人至今依然健在。而父亲，却过早的走完了他苦难而艰辛的一生。

父亲活着的时侯，并没有体会出父亲与别人的父亲有什么不同，甚至也没真正体会出什么才是“父亲的爱”。而当父亲不在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父亲，对于一个家庭，尤其是对于一个农耕而作的家庭，是多么地重要！

父亲亡故之后，总想为他写点什么，留存下来，以便作为儿孙们的念想，以便传续为后人们的继承。而每当拿起笔的时候，总觉得手中的这支笔，太沉太沉。

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两三岁时，跟着他的父亲，从湖北麻城一路讨荒下来。七岁时，就跟着别人放鸭子的人当赶鸭的“跟条”，冰天雪地，一双麻绳结的鞋，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冬春。渐大时，当长工，打短工，没有自己的土地，食不裹腹，饥一顿，饱一顿。实在无奈，又来到一个大山的深处寻求安身。就这样，从生产队的大集体到分田到户的早期，土里刨食，以致劳碌终生。如果现在有人说，往上刨三代，很多人的祖上都可能是农民。我敢打赌说，我们家往上查八百代，肯定也都是农民！常言总是说，好人终应有好报。可父亲却在还是力盛年壮的时候，得上了一种常人都难以忍受的极度痛苦的病，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过早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父亲的一生，虽然平淡无奇，但有三点，却让我怎么也难以忘记，常常感叹，感念终生。一是父亲的乐善好施，一是父亲的聪明敏慧，一是父亲的坚强克忍。说到父亲的聪明，就会想起父亲用过的那把斧头和那把篾刀。父亲的那把斧头，会做出各种实用的家具；父亲的那把篾刀，会劈出极薄极细的篾片，然后会变幻出各种精美耐用的篾器制品，诸如筐篓箩笸，一件件，都堪称是精美的工艺品。父亲的聪明，更表现在他超强的识别力和记忆性。记得当我刚识得几个字的时候，看到家里有好多的小本本上都写的有字，母亲说，那是父亲给社员们计工用的“记工本”。后来才知道，才上过几天生产队扫盲夜校的父亲，不仅学会了写很多汉字，而且会拨拉算盘子，算盘还打的很精。更让我惊奇的是，一个天天来山里挑木炭出去卖的山外人，在湾里一连说了四十多个晚上的一部评书巜天宝图》，人家走后，他却能关口人名不相混，甚至一字不拉的再说给庄邻们听。父亲的乐善好施，也是真实里带着本性善良的真诚。家里那么贫困，粮米难以自济，但很多从庄里路过的讨饭的、卖唱的、挑货郎担的……总被父亲见怜地唤留在我们家住宿过夜。母亲为此，总是唠叨生气。父亲却又总是叹息着对母亲说:积点福不算亏心，无君子不养艺人。不仅如此，乡邻们不管哪家办个红白喜事，父亲总是极力地去帮忙操持。很多亡故的老人，都是父亲亲手为他们穿上的入敛的寿衣。由于父亲会一手很好的篾器活，张家缺个筐，李家缺个篮，只要人家背来一捆竹棍，父亲从不推辞。我记得很清楚，即使在父亲病重的时候，肚子肿得像个西瓜，不仅还在为自家的田地里耕田播种，就是蹲不下来，跪在地上，还在编织着承诺过别人家，而没有完成的篾器用品。

最令我感动的是父亲在病痛中为了不拖累儿女亲人们而表现出的乐观性，顽强的自约力和克制力。父亲得的是肝癌，常言说，十癌九疼。而肝癌之疼痛又是所有癌症中最疼的。开期初期，父亲已开始出现肚肿脚肿了，但喝点别人介绍经他自己采摘和熬制的草药后，稍有轻缓，就坚持在田间劳作，从不歇停。(记得父亲肚子肿得已像个瓜样时，还站在耙上哼着山歌耙田。那一幕，那晃荡的身影，几十年来，一直刻印在的我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每每想起，总让我泪满双睛。)有时候，还在夜晚的树荫下，用他那一对自制的枣木“简板”，打板伴奏，再加上一根木棍，敲打着木瓢或瓷盆，为乡邻们说上一段大家都喜爱听闻的古韵评书。即使是到了最病重的时候，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他单住着一间小屋，每天靠打“杜能丁”强行止痛，我总看到他强咬着牙关紧皱着双眉，痛楚难噤，也没听到过他大喊大叫过一声。临终前，他跟我和儿媳妇们说，他要到堂屋里去。(我们那里的习俗，人死后，必须要放置在堂屋的地上停一停，等一等，然后再敛衣入棺。)早已多日不进茶饭骨瘦如柴的父亲，那几十步的路程，他还要坚持着自走。在别人的搀扶下，只见他飘摆着艰难无力的步履，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拖拉着脚步，一点点的硬蹭。待到堂屋后，父亲已等不及了，自知寿数将尽，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挪动到地上的一把干草上，什么话也不能说了，只是微睁着双眼看了看我们，抛下了他难以割舍的妻儿和亲人，撒手西去，绝命寰尘。

父亲一生清贫，没有什么遗产留给后人。三间唯可藏身避雨的泥瓦房，几件只可刨食养命的斧头和锄柄。但是，父亲啊敬爱的父亲，你已给儿孙们留下了万贯不换的家产，那就是让子孙后代们应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的作人夫、作人父、作人邻的做人精神！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平凡而伟大的父亲！

写于二O二一年“父亲节”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