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五一广场的记忆

车窗外，是我曾经熟悉的广场

　　车子在长蛇一般的车流队伍中滞留，任喇叭声响成一片，无法挪动。

　　时间还早，足够我耐着性子看这拥塞的队伍。

　　我顺着车窗向左望去。广场，熟悉的广场，我似乎很久没有仔细地打量它。

镀金广场又在改造中，这些雕塑也要搬家了

　　它是我们记忆里的骄傲，承载着几代人的回忆，承载着几十年的变迁，承载着几多酸甜苦辣的过往。静静地，它一直蹲伏在这个城市，看晨昏交替，季节更迭，听风声雨声，花谢花飞。

　　很小的时候，它像心心念念的远方，在父母亲的嘴里溢满温暖。

　　那个时候，它的黄昏更像黄昏，宽阔的长街一览无余，街两旁没有栉比鳞次的高楼，没有日夜不眠的霓虹灯闪烁；那时候，街灯昏暗，树影婆娑，年轻的情侣们相依相伴。也许，那情侣中就有我的父亲母亲。它见证着朴实的爱情，不是那么缠绵悱恻，却深厚挚诚。

　　它是这个小城的显著地标，倘若有人不知道它的名字，那真是土冒了三截。它是那么的广大，通衢着这个城市最著名的最宽广的大街，这大街像是首都长安街的浓缩版，沿着东西长长铺开，映照着火车站川流不息的行人；连接着小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商业街，南北绵延，汇聚着南来北往的乡音，亦像是北京王府井大街的微型写照。

黑白年代的黑白记忆

　　在我幼年时光里，它是我遥远而长久的梦想。我曾在父亲的二八大自行车的后座上与它擦肩而过，我曾在公交车的车窗旁与它深情对望。

　　那年，我曾无意间听到父母的谈话，他们的眼里闪着泪花，讲那广场铺天盖地的花圈，讲那哀思满满的人海，讲那沉痛的炽烈的凝结着深情的诗歌。年幼的我尚不能懂得世间风云，但我隐隐地感到，那时的广场是他们抒发情志的地方，是寄托哀思的地方，是状写正义的地方，是每个有正义感的中国人的良心安放地。

　　及至我对广场的最初记忆，是一个秋天的雨中。我随着学校组织的队伍前往，灌了满身的雨水，低腰的小雨鞋里踩出哗啦哗啦的雨声，小脚被冰凉的雨水浸透。那时候，我忘记了神圣，庄严，肃穆这些凝重的词语，只留下清冷萧瑟的寒意。

　　后来，过了很多年，我在广场的附近参加姐姐的婚礼。那时，小城的第一座天桥就横亘在它的空中。五月的天气晴朗而明媚，春天的柳树已经招摇的绿成沿街的风景。我眯着眼，任从东方渐渐南移的阳光温暖地抚摸我。我站在桥上，感觉到脚下的桥面土地是那样的松软，长长五一路是那样的如同卧龙般匍匐在蓝天白云下，视野宽阔，空气流畅。　

青春里的伤痛那样清晰地滑过心间

　　又后来，某年某日的黄昏时分，正是青春里最多愁善感的年华，我一个人走过寂寞的天桥，一个人坐在广场的某个角落，看夕阳一点一点西沉，看那些翩翩的鸽子渐渐归巢，想着那时很火爆的一部电影《最后的贵族》，威尼斯广场的李彤，独自在异乡的天空下，看一只只鸽子飞起又落下，忧郁的眼睛写满怀乡的愁绪...青春里的伤痛是那样清晰地滑过心间。

　　然后，又是很多年以后。我住在了它的附近，仅仅为了女儿在这里读书。

　　六年，那不算短的岁月。

回望走过的岁月，伤怀满满

　　我把曾经朝拜的神圣地走成了寻常，我把它一点一滴的变化演变成了熟视无睹。我不再记得幼年时留在心里的冰冷，不再记得青春时留在这里的颤抖，不再记得那些彷徨，那些激烈在心底的呐喊，不再衍生杨柳依依今我来思的感触。--我是那样的平静甚至冷却。

　　我频繁地出没于百货大楼或老鼠街，频繁地挑选着一些需要的生活用品，小饰物等等，我频繁地从鸽群旁走过，没有了那种让鸽子停留在我臂膀的期待与兴奋，我频繁地穿过广场中央，已经无视周围拔地而起的高楼，只为买一份麦当劳的汉堡。--我是那样的平静甚至冷却。

　　但是，仍然有那么几次，让我心头澎湃出某种伤怀与痛彻。

很多年后，我已经可以平静的回首岁月

　　一次是我刚从老鼠街的地下商店钻出，穿过马路踏上人行道的往家走的时候，一辆蓝白条纹的客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车身上赫然印着我曾经工作过的工厂的名字。那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追着厂车跑去，呼啸的风从我耳边砉然的劈开越来越长的距离。我绝望地站在街口，看着远去的汽车的背影，热泪忍不住流下来。

　　又一次是追车事件的大约一年后。我在广场的报刊亭买杂志，骤然看到了晚报醒目的位置醒目的题目，我们厂破产了。我斜靠在广场东南角的栏杆旁，一字一句地读着报道，说不出心中的五味杂陈。

　　我曾经引以为荣的工厂，它曾经是这个城市的盈利大户，就这样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在国有企业全面衰败的洪流中一蹶不振，走向了它的末日。眼看着我们这个城市的工业就这样颓靡下去，眼看着我们曾经蒸蒸日上的工厂就这样日落西山，就像贾樟柯的那部电影里表述的一样，它们为国家的建设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却无可抵挡地走向了衰老，谁会在这个时候拉它一把？那一刻，我胸中郁结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悲哀，默默地湿了眼眶。

雨后的水珠映着草香

　　还有一次是夏末的某个夜晚。满眼的绿虽然还浓密着，蝉鸣已经悄悄地呼唤着秋天。那一段长廊真美，紫藤缠绕出曲曲折折的花径，雨后的水珠湿润着空气，飞尘也如同沙粒般隐没于草丛。难得的月朗星稀，难得的草木泛香，难得的温馨点亮的夜的城市。

　　女儿在家学习，我坐在这绿廊下。手机响了，是弟弟的电话，他貌似在替侄女问一个文学的问题。刚好是我的长项，隔着电话屏幕，我眉飞色舞的大声讲解着，得意忘形地放声朗笑着，没有了一点端坐办公室的含蓄内敛，温文儒雅。

　　放下手机后，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很接地气，纵然是艰深而严肃的文学问题也能解释得通俗简洁。从象牙塔走出的我在经历了生活的打磨后，居然很流畅地完成了从马蒂尔德到路瓦栽夫人的角色转换。那一刻，我不知是该庆幸生活给予的真实，还是该凭吊浪漫情怀的逝去。奇怪的是，那时的我已经少有了眼泪。

广场的记忆渐渐只成了绿地的瞭望

　　如今，广场老鼠街的地下商店还在，几经易建后的白色的群雕还有，喷泉会定时地喷放，四周的绿色灌木似乎修剪得越来越漂亮。但记忆里的主席台早就没了，天桥也拆了，鸽棚也迁了。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广场缩小了，仿佛那种留在岁月里的凝聚力也一点点流失了，慢慢地，它已演变成没有特色的街心花园了。

曾经鲜活的过去还留在心里

　　我也早已远离了这里，只是在偶尔路过时，隔着车窗，向它行注目礼。--向曾经鲜活的过去行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