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儿子

山的那头是我家。

连绵不断的大山脚下有座不起眼的小村庄，矮小偏僻的小灰屋远离众居，孤单可怜。我大概就出生在这间灰色的小屋里。

大伙称这里叫后庙沟 。

听奶奶说，我降生的那天，家里不幸地收到了父亲的阵亡通知书。虽然我是四代单传的男丁，但得知至亲阵亡全家人伤心极至。我的降生并没有给家人带来丝毫的兴奋，似乎是增添了麻烦。尤其不幸的是，哺乳我不到一月的母亲也离家出走，爹死娘嫁人，愁得奶奶欲哭无泪。

幼小脆弱的生命弃落在了奶奶的身旁，奶奶含辛茹苦用米浆襁褓于我，给我取名叫牛卫国。随后，又添了入赘的爷爷，祖孙组建了家庭，艰难的生活，度日如年。爷爷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有奶奶的牵扯，爷爷对我也十分照顾。

我刚记事，就觉得我家人特别受人们尊敬。门脸经常挂一光荣牌，逢年过节村上的干部群众总要敲锣打鼓上门送慰问信和一些慰问品来，爷爷奶奶由衷地高兴。我打心眼里明白，这本是父亲的荣耀。虽然我没有见过父亲，奶奶经常叙述我父亲牛大山英俊魁梧的形象与品行。父亲的事桩桩件件让我记忆，我为父亲的英雄事迹而骄傲，同时深感荣幸。

童 年

60年大灾荒,村里实行大食堂，各家都没有了炉灶。爷爷奶奶参加了水利建设,半大的我没人照顾。那年冬雪来得特别早,大秋作物还没来得及收完,就蹲了尺厚的大雪,满山遍野的冰雪,气温急转直下,本来就人烟稀少的村庄更加凄凉。极度寒冷我身穿棉袄露出棉絮，脚上的鞋片前后露脚，冻得我全身蜷缩直打牙颤，出于本能我有意无意将红肿的手伸入炉中，似乎能感受到炉壁的温度。但抚摸到炉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极傻的动作。家里没有一点取暖的办法，我便萌生去食堂炉坑下取暖。

孤独的我承受着饥寒的煎熬，缩身裹衣在冰凌上寻找着温暖。前面便是食堂后院，见炉坑下闪烁的火苗，我迫不及待跳了下去。跳跃的火苗冒着蓝光，把黑暗的炉坑映成了橙黄色。我卧壁享受着炉坑的高温，定睛望着跳动的火焰，炉火把我脏兮兮的手脸映得通红通红，蜷缩的身子在这里得到了舒展。那些隐藏在破棉袄层层补丁夹缝里的虱子蠢蠢欲动，痒得浑身难受，但我又无比幸福。

我庆幸自己找到一个取暖的地方，却不知道炉坑下潜在着生命的危险。我呆呆地看着炉火里通红的煤炭在燃烧。奶奶慈祥的脸在闪动，饥饿难耐的我有些犯困，似乎进入梦幻中。年迈的奶奶在火圈上翻烤着红薯，像不倒翁一样摇动着，我却躺在奶奶的怀抱进入了梦乡，享受着天真幼稚的快乐，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时刻，我拿起香甜的红薯喊着小朋友的乳名，恍恍惚惚似梦非梦，但怎么也醒不过来。

昨天的一场大雪使奶奶很着急，心急火燎的她一见敞门无人的家里没有了小孙孙，慌乱了手脚。便召集村民四处寻找。全村人找遍了各家各户、荒山遍野，均无音信。奶奶着急得快要发疯，铁青脸上流下无望的泪水。黎明，心有灵犀的奶奶朝着食堂方向寻找，她刚到火房，见伙夫提一铁火拄正要捅火。奶奶上前拦住大师傅说：“你暂些不要捅火，看一看我小孙孙在不在炉坑下。”奶奶着急地喊着“卫国、卫国”，始终听不到动静，便顺手拎一块砖头扔下去。睡梦中的我觉得炽热般疼痛，我大叫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脏兮兮的手扒住木板，露出黑色的脑袋。奶奶一见是我，兴奋地扑向炉坑。伙夫得知炉下有人，说：“幸亏你奶奶早来几秒钟，要不一火柱下去，你的小命就没有了。”奶奶心痛地捂着我的头说：“你这憨种，是不是睡着了，以后奶奶再也不离开你了。”

后来，我家迁离了那座小灰屋，住进村中的小平房里。原来的住所变成生产队里的草料场。住在集中的居民区，人多红火，上下学的小朋友多了，整天玩的不亦乐乎。

又是一个冬天。零星的雪花覆盖了大地，草料场竟成了麻雀唯一的觅食区。星期天、我们结伴去草料场玩捉麻雀。打扫开一块雪地，用带绳子的小木棍斜支箩筐，箩筐下撒满蓖谷，只等饥饿的麻雀来吃食，手疾眼快将绳子一拉，百发百中麻雀落网。连续数次足够一顿美餐。然后，架起小火将麻雀扔入火中，火熄肉熟，香喷喷的野味惹人眼馋。夜幕降临大家各自回家，突然，草料场起火。突如其来的大火使人们不知所措，百姓们都去救火，但无济于事，因小灰屋内外堆满易燃的谷草、豆秸，天干物燥无法下手，着急的人们望洋兴叹。熏熏大火足足燃烧了三四个小时，队里的草料化为灰烬，我家的房屋成为了废墟，现场简直惨不忍睹。人们纷纷议论，分析为阶级敌人破坏。刚美餐过后的伙伴们满脸是灰、满嘴是油，相互对望着，后悔莫及，几个伙伴都吓坏了，但始终都没敢暴露事情的真相。

参 军

刚满15岁，政府照顾我到人民公社工作，我每项工作都受到各位领导的赞许，因此，在生活方面，政府给予我极大关照。当年，我积极报名参军，经领导再三考虑，特批特招。回到家里，我把参军的消息告诉奶奶，久病缠身的奶奶举起大拇指说：“好样的，与你爸爸一样有出息。”换上军装的那几天，我竟成为三里五村知名人物。学校的女同学、村上的大闺女纷纷向我求爱。兴奋时刻奶奶突然病故。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万分悲痛，伤心欲绝。我脱下军装换成孝裳，把未报答的孝心化作祭品，把奶奶对儿孙的大恩大德篆刻成碑文。极度伤心的我久跪在奶奶的灵前，奶奶的形象始终在眼前晃动。还有，我如意参军已成事实，因为奶奶丧葬却不能如期报到，是否会影响军纪，这让伤心多虑的我心不在焉。

当地政府申请：新兵战士牛卫国同志因亲人病故，请求特事特办。经带兵首长查询,新兵牛卫国同志竟是27军部、战斗英雄牛大山之子。子承父参军到同一连队特为罕见。军区继承英雄的遗志，遵照当地政府提议，并报上级为英雄的母亲、高尚的老妈妈送葬。殡葬那天，一个排的军人为我奶奶护灵下葬，各级政府献花圈挽联，村上百姓献上华丽的祭品，部队首长沉痛悼念英雄的母亲，革命的老妈妈永垂不朽。

数日后、部队首长为我佩戴红花、公社书记亲自牵马提蹬、敲锣打鼓把我送往部队。军营的生活丰富多彩，首长如同父母亲近慈祥，战士视同兄弟姐妹。个个如虎添翼，演技场上真枪实弹我拼练出一身杀敌本领，当年我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

军人的职责

1979年，中越边界发生冲突，2月14日中共中央向全国公开下达自卫还击的通知。这既不同于宣战又不同于突然袭击的做法在世界上绝无仅有。2月17日我27军番号为51002部队在中越延边万炮齐轰，22·5万大军冲进越境，打退越军主力，连日攻进敌方首都河内。我军在越南首都无停留，立即撤返。撤返时见越军攻势堡垒全是中国物资，就连重武器全是中国制造。进入老山区时，伪装的越军向我方开火，撤退的战士伤亡惨重，中方集中火力消灭顽敌，速战速决全面撤退，确保了边疆领土完整。

老山是我国云南省茂林山区，自古疆土分明，越方不受边界制约长期在此武装挑衅，在我区布下雷患。我军为确保老山百姓的正常农耕，我部战士蹲猫耳洞观察，击退多次来犯之敌，我单独排除雷弹150余颗，确保了当地百姓一方平安。当年军部评我为战斗英雄、排雷大王。在全军甚至全国进行巡回演讲，我演讲的题目是《先辈战沙场洒热血为国捐躯，子承父自卫战保国土义不容辞》。

潮起潮落、岁月如梭，1989年12月，我们这批老兵离开了军营，我又回到了大山的深处。军人退役不退色。我把家乡当做第二军营，带着部队优良传统到农村建设一方新天地。同乡亲们共同奋战、磨爬滚打，经几年奋斗，家乡有了实实在在的变化。荒山摇身变财神，河道覆盖建大棚。民房土屋变别墅，农民进城开路虎。这是新时代新农村的写真。

新时代不忘初心，新风尚牢记使命。表彰“退役军人在农村大有作为现场会”在我乡召开，部队首长为我佩戴红花颁发锦旗，政府领导为新时代新农村庆贺剪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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