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我们约定的仪式

上山的路比以前好得多，尽管弯道不少，但平整的水泥路很显然让车子不再颠跛，所以很快我们就到了半山腰。

车上，坐着姑姑的朋友，她们是被请去给我家先祖举行超度仪式时念经的，都对我们老赵家很熟悉，于是一路上大家说着往事，回忆着过去。我抱着孩子，听着老人们口中的故事，望着车窗外又飘起的小雨，不禁思绪万千。

时间真是飞逝，好像还是在昨天，我扎着羊角小辫和弟弟被爸爸牵着走在那条已弃置不用的山道上。一年四季，路上尽是厚厚的土，我们的小布鞋常常被淹没，可是不管是长满了野花的夏天，还是小脸蛋被冻得通红的雪天里我们都非常开心。因为爸爸会给我们讲许多他和伯伯叔叔们小时候的故事，也因为在山上的家里有慈祥的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和小叔小婶，以及我的哥哥姐姐们。那时候，一切都是简单的，一切都是快乐的，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带着这样的思念心戚戚地回这个梦魂牵绕的地方，而今我们再来了，却是带着像这山间的雨雾一样的心情绕着之字形山道而上。

在女儿不断的问话中，车子已绕至山头，隔着一条深深的沟壑，我们看到了我们的村庄——菜子山，多么亲切的名字，如飘着父辈们的体温，顿时让人安稳了许多。

天渐渐放晴，但是连日下雨使山中的土路泥泞不堪，在村头车子不小心陷了进去，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大家下了车，拿上绳子取来铁锹，几个弟弟在车边铲泥，其他的人在前面拉绳子，小孩子们也在旁边大声地喊“加油”，大家齐心协力一并使劲，车子很快就被拉了出来。

这是一年一度的清明扫墓，家里的大人小孩都来了。沉寂的大山顿时沸腾了起来，坟坡并不平缓，但孩子们不遗余力地跑上跑下，看着他们的笑脸，听着他们的叫声，不由地想起王维的诗句：“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

祭祖扫墓，游春踏青，国人在春天里做的最认真的一件事，不约而同举行的最为隆重的仪式。《尚书·大传》曰：“春，出也，万物之出也。”所以，自西周之时，万物萌动之时，迎春郊游于野外就已成为礼制。《韩诗》又曰：“招魂续魄，拂除不祥”。此后，无论历史怎样演变更迭，中国人都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以这样的仪式，在自然的怀抱里印下生命的痕迹。女儿好久没有这样地开心，常年奔波他乡的兄弟姐妹们也都回来了，酒尊食罍一应俱全，祭奠完毕，点炉开灶，久无人居的山野间飘出尘世烟火，还有那纯纯的、土土的只属于我们的味道。

烟雾逐渐散去的山间，那些海棠、云衫、榆叶梅、山杏、刺槐虽不很茂盛却也长势喜人，那些可都是大哥的杰作。响应政府的安排，山上的居民已全部搬离，只是留下一些断墙残垣，还记得我们的祖辈们曾在这里艰难度日。那年，大哥说，这贫瘠的土地，给了人们多少活路，而今少了我们的气息，更是荒芜落没了。于是，每年的春天里，用他的一己之力栽下这棵棵希望之苗，让这些山外来客从此在这荒山野岭扎根。山从此不再寂寞，人从此更加有胸怀。待到山野绿意盎然时，大哥这片茂密的葱茏不仅只在他的心头，也必在我们的心里。大哥是用一种这样的仪式来记下他对生活的态度，他是我们的大哥。

坐在爸爸的坟头，忆起他教我背诵《论语》——“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那时不懂世事，也不懂这是一种怎样的让人艳羡的生命态势，更是不解“吾与点也”，而今天在这日渐温暖的春天里，猛然醒悟，纷乱的人世多么渴盼一刻的闲适，智者先贤教我们用这样的仪式祭奠先辈，也敬礼自我的生命。四季轮回，送走寒冬自然迎来鸟语花香，放下追逐本就留有一身洁净。

思而不伤，念而不泣。春天里，我们踏青祭祖，亲近土地，敬重生命，敬重每一种自然的生命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