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贫农挖了地主家白菜

今天重头戏上场，我爸终于要出场了，我爸是什么样的呢，这么说吧，我妈像水一样柔，我爸像水泥一样硬，还是做成刺猬状的干透的水泥。我爸和我妈的故事，用当下流行的话来形容，就是贫农家的猪拱了地主家的白菜，不过不能说我爸是猪，不敬，还是挖吧。

我爸妈是师范同班同学。上学期间，我妈对我爸没啥好印象。我妈说，我爸出身是响当当的贫农，可灰啦（灰是方言，意思是很强势、很厉害，稍有贬义），是班里最灰的两个人之一。有一件事，我爸得罪了我妈，让我妈记了一辈子。我妈上学后也想积极表现自己，班里男生参加篮球比赛，女生们送水、洗衣服热情搞好服务。我爸是体育班长，比赛完表扬这个表扬那个，就是没表扬我妈。后来有人提醒他我妈也干了好多，他来找我妈道歉，说：“看到地富子女就讨厌。”我妈说，这就是他的道歉。到1965年，因为教师短缺，我爸妈他们那一届提前实习，走上工作岗位。工作一年后，文革开始了，学校通知他们返校闹革命。回校后，我爸不知从哪儿听到我妈退婚了，开始疯狂追求模式，抓住一切机会找我妈表白，我妈坚决不理他。半个月很快过去了，各回各家。回去后，我爸坚持不懈，又给我妈写了封信。姥姥又劝我妈，差不多就找上吧。我妈一贯没主见的性格又发挥了作用，回了封信表示同意，两人开始通信。还是应该感谢我爸的坚持不懈，要不然怎么会有我呢？

1967年1月，两人结婚了。我问我妈，结婚前我爸去过你家没有？我妈说，没有，因为当时文革开始了，姥爷经常挨批斗，没让我爸去她家。写信谈了半年恋爱，我爸给我妈寄了一斤棉花票和十元钱，我妈给我爸做了两条裤子。我妈寒假专程去我爸家结婚，家里请了几个亲戚吃了顿炸糕就算是婚礼了。听到这里，觉得我妈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太草率了，一直到结婚，姥姥姥爷都没见过女婿。结婚后两人开始互相了解，我爸才知道原来我妈比他大一岁，我妈才知道我爸有个从小订婚的娃娃亲，是找了她以后才和那个娃娃亲退婚了。我妈逢人就说，早知道他订亲了就不找他了，省得让人觉得自己是第三者，我妈的家族有点道德洁癖，洁到迂腐的地步。

我爸家里住着两间破窑洞，牛啊马啊的大牲口经常上房，小的猪啊羊啊的就更别说了，有牲口上了房我爷爷就赶紧出去吆喝。看来我爸的贫农身份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比起有一个长工的我姥姥家，还是穷多了。据我爸说，我爷爷曾经当过村里的农会主席，当时国共两党拉锯战，村里有时归共产党领导，有时归国民党领导，国民党打跑共产党后，把我爷爷抓起来严刑拷打，还剩一口气的时候被村里的亲戚保回来。后来共产党再回来的时候让他接着当农会主席，他说什么也不敢当了，其实从那以后国民党再没打回来。

我爸是我奶奶捡来的，同村的一户姓班的人家生了四个儿子，我爸是老四，家里嫌儿子太多就把我爸扔了，我奶奶自己不能生育，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去捡了回来。我爸的生日是小年那天，我们开玩笑说不知道哪天生的，就知道哪天扔的。小时候我奶奶和我们说，把你爸捡回来的时候，身上左一块冰右一块冰的。我们和我爸质疑说，那还不得冻死了，我爸说有可能，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那时候的人又穷，扔孩子不可能再包个被子，很可能破布一裹就扔出去了，身上有冰很正常。其实对于我爸究竟是捡的还是抱养的，我一直有怀疑，直到听了后面的故事。1984年，我爸妈调到另一个县工作，奶奶跟我们搬到一起住，那时爷爷早就去世了，奶奶的房几百块钱卖了。后来这房不知道怎么辗转到了班家人的手里，他家拆这个房的时候墙突然倒了，砸死了他家一个儿子，是扔了我爸以后又生的儿子，在他家还是排行老四。真是让人不得不相信，天道有轮回，报应不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爷爷奶奶也是善莫大焉。正因为我爸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完成了学业，成了他有血缘的兄弟姐妹里唯一一个走出农村的。我爸对爷爷奶奶是感恩的，虽然长大后知道了谁是他亲爹妈，但是从来没有认回去的念头，而且切实承担起赡养爷爷奶奶的义务，工作后给他们盖了新房，为他们养老送终。

我爸非常聪明，好胜心极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心地善良。我爸因为出身好，文革开始后当了学区革委会的三把手。但是他从没故意整过人，也没打过人。当时革委会审查一个人，让穿着大皮袄站在炉子前面弓腰烤着，没人的时候，我爸就让他到炕上歇着。文革期间，我妈是我爸好出身最大的受益者，1968年，我大哥即将呱呱坠地前，我妈工作调动到了我爸所在学区下属的一个学校。因为我爸的庇护，我妈在文革中没有挨过整，否则那样的出身是在劫难逃，不会好过的。但是当时也有人让我爸和我妈划清界限，我爸说：“就是离了婚孩子还得叫姥爷呢，怎么划清？”文革结束后，虽然我爸当过革委会的三把手，但不是“三种人”（打砸抢），没欺负过人，也没有人报复。

我妈属鸡，我爸属狗，两人鸡犬不宁地一起过了50多年。我妈性格温柔，慢性子，没主见，习惯委曲求全。我爸性格特直，嫉恶如仇，对比他强的人只有两个字“不服”，对比他弱的人充满同情。一般和领导处不好，和混得不咋样的同事能相处，所以一辈子当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学区三把手。我爸做事永远让人暖心，但是说话风格是讽刺、挖苦、贬低、呛，再加上吵架一样的语气，呛得人肺管子疼，让人敬而远之。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爱从来都不是挂在嘴上，而是体现在行动上。我妈曾经住过三次院，每次我爸都跑前跑后，照顾得特别周到。我妈73岁的时候因为肝脓肿住院，我爸虽然自己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在医院陪着住了整整一个月。我给我妈买饭怎么也不合她的口味，只有我爸做的饭她才吃得顺口，一起过了一辈子，了解对方比了解自己都透彻。

我想什么是爱情呢？应该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激情，也不是三天一束花，五天一个约会的浪漫，而是风雨与共，不离不弃，共度一生的坚守。如果只靠激情式的爱情来维系婚姻，那没有一桩婚姻能走到终点。父母之间的爱情才是持续一生，也值得用一生去珍惜的爱情。愿他们携手同行，永远幸福快乐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