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在希望的田野上

（二十）母亲给外公写了一封信，让大舅娘把信转交给外公，向大舅娘要了点粮票，就悄悄离开了家乡，想学《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去寻找出路。母亲想起了去年到她家探亲的远房大嫂来，这位大嫂是张龙坝远近闻名的媒婆，她有一个与身俱有的本领，那就是能说会道，能掐会算，她有一双火眼金睛，她能在她脑袋瓜里的一大群人中敲定你想找的那一位，婚配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且经她牵线搭桥的婚姻都很幸福。那位远房大嫂，她不仅干练聪明，还是一个不图煤头钱的热心人，所以，每到傍晚，她家是门庭若市，那些大姑娘小伙子有时差点把她家的门槛都挤破了，村人们称她为“月下娘娘”。这位远房大嫂嫁到了一个名叫张龙坝的地方，那天远房大嫂滔滔不绝地对母亲说起四川安岳张龙坝那个地方来，说张龙坝呀依山傍水土地肥，能产大米红苕小麦，不像自己老家自贡更多出产的是盐，远房大嫂还说他们那儿的人隔三差五会吃上馍，母亲想着那白白的大馍，对远方那个张龙坝不禁向往起来，她对自己说：“我要去投奔远嫁到张龙坝的远房大嫂！”从自贡到张龙坝其间几百里，母亲餐风露宿，披星戴月，凭着对远方的渴望，心中升了起无穷的力量。 （二十一）母亲经过几天几夜的长途跋涉终于找到了张龙坝，远房大嫂望着眼前这位头发凌乱脸色腊黄但依然

清秀美丽的姑娘，禁不住心酸落泪。母亲在远房大嫂家暂时住了下来，她白天随着大嫂干农活，晚上就带着侄儿们做游戏，讲故事，唱山歌，时时引来村民们围观，大家都惊奇，哪方来的这位大姑娘长得又好看，歌儿又唱得这么好听呢。某天晚上，母亲正在我们村的晒坝里给小侄儿们唱《一条大河波浪宽》时，围观的村民里有一个男青年听得忘了神，他想这歌声就跟喇叭里郭兰英的歌声一样，是那么嘹亮清脆，望着母亲聪慧的眼睛，男青年大步流星地往那个大嫂子家走去。 （二十二）大嫂听着这位男青年的请求，端详着眼前这位她丈夫的侄儿：虽然身子单薄，却长得浓眉大眼，才从内江读书回来，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在村子里算是头等有文化的，跟我娘家侄女还真般配。大嫂看着侄儿那热切的双眼，大手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爽快地打包票“包在我身上，咯咯咯！”这位男青年回到家里觉也睡不着，挥笔给母亲写了一封情书，还附上一首打油诗，“张龙坝里现百灵，歌声赛过郭兰英，明眸皓齿人人夸，但愿比翼喜双飞！”，天未亮就急匆匆地来到大嫂家，让她把信转交给母亲。 （二十三）母亲听了嫂子的介绍，一听是个文化青年，读着这位男青年写的诗，不觉喜上眉梢，她最喜欢有文化的人了。他们第一次相约在环绕张龙坝的濛溪河边，母亲望着眼前这位稳重儒雅眼睛里闪着智慧光芒的青年，仿佛见到了第二个卢嘉川向她走来，母亲羞涩地笑了，这时月亮也躲进了云朵里，在濛溪河边那排桃花林下，他们定下了终身，他们发誓永远携手不怕困难跟党干革命！正是春暖花开时，他们幸福地结婚了，那位男青年成了我爸。（二十四）妈妈嫁进爸爸家，时间是1967年的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奶奶看见爸爸领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大姑娘进门，高兴得合不拢嘴，用手抓起她身上那条补丁重补丁的围裙，使劲地擦了十几遍板凳，然后笑眯眯地拉母亲坐下，嘴里不停地说：“么女儿，快坐，快坐。”母亲望着眼前这位瘦骨嶙峋慈眉善目的老人，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再一抬头四望，三间穿架房子虽然比她家牛棚屋子强一点，但是破旧不堪，斑驳的土墙就像丈夫他娘那张历尽苍桑的脸，写满了岁月的痕迹，两间屋子里除了两张老式大床，几乎没有像样的家俱，厨房里的饭桌是用石块垒起的，凳子也是石凳。母亲心里有点酸楚，她转眼向门外一望，院子里阳光正暖，有几棵桃树李树正枝繁叶茂，她的丈夫一边哼着歌儿一边笑盈盈地向她走来，手里捧着几个李子，阳光正洒在她丈夫单薄的身子上。母亲望着父亲星辰闪烁的双眼，吃着酸甜酸甜的李孑，一缕缕芳香随着春风在胸中荡漾开来。这时，奶奶扭着她那尖尖小脚在三间屋子转了几圈，想把最好的东西找出来招待新媳妇，但翻来翻去，只在坛子里抓出了一把高梁米，难为情地对我父亲说：“新儿，到田野上去找点野菜煮稀饭。”

（二十五）父亲听罢，拉着母亲的手向村外走去，张龙坝的田野上已是生机盎然，野刺玫瑰花鲜艳夺目，一丛丛荠菜.灯茏草.折耳根散在田间地头濛溪河边，在春阳下闪闪发亮煞是喜人。清清的濛溪河上有一只老木船躺在那里，好像躺了几百年了，静静的听着这条濛溪河如泣如诉的歌唱。一阵春风吹过，暖暖的阳光穿过树林洒在他们身上，听着河对岸的田野里不时传来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他们觉得空气里都散发出幸福的甜味儿，那布谷鸟不正在歌唱希望吗？母亲和父亲边扯野菜边唱起了歌，“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哎嗨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那小河边……”愉快的歌声伴着彩霞飞向了张龙坝的四面八方，飞向了未来，妈妈后来对我们几兄妹说，结婚那天吃的那顿野菜高粱稀饭是她吃得最香的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