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25我这个倔脾气，能与老板娘配合的好吗？）

当表伯一看见我的妻子，直说她不像农村人，白白嫩嫩的皮肤比城里人养眼的多，并伸出大拇指夸我娶了个漂亮的媳妇。真的漂亮吗？个子比我矮，衣着朴素，齐耳短发，我还经常揶揄她逢人故意露出洁白的门牙装酷呢。表姆则忙着收拾堆积天台楼梯旁的杂物，搭了个临时床铺，让我夫妻俩就寝。

经表姆介绍，我来到了第二位老板陈谋木的家。他四十多岁，矮个子，高额头，滴溜溜转的双眼下面富态地凸出一圈眼坠，宽嘴巴，脸部丰满呈蛋形，走路时皮鞋有节奏地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说话面带三分笑，还经常用手势来增加语气效果，他就是代表福建省业余篮球队赴京参加丰收杯比赛一举夺冠的鼎鼎有名教头。

石狮各界人士尊称他为业余市长

刚见面他就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石狮市政协常委、篮球协会荣誉会长、蔡友玉文化中心大楼办公室主任等密密麻麻一大堆虚职的地方著名人士。他坦率告诉我，工业品贸易公司经理这个头衔才是货真价实。

陈木先生家住仙足迹新村华达巷7号（与我表伯仅隔一幢房子），住宅坐北朝南四房一厅，面积足足比我表伯大了三倍以上。房前走廊能摆下两张桌子，廊右边有一耳房，即是会客室兼进出通道，正房大门用厚木板涂上暗红色油漆，外加铁门护住，遇到兵荒马乱年代相当于一座碉堡。白天木门开着，锁上铁条焊成的门，即防盗又可作窗户使用，让室内空气流通，增加亮度。大厅中间开个天窗，用玻璃罩着，阳光从玻璃透射下来，不甚明亮。两边类似走廊一样宽，各有一扇门，方便了进出，还能起到通风的作用。不过，前后左右虽然不是门就是窗，光线仍然不足。靠大厅后墙壁的桌子上供着菩萨神明，亮着永不灭的红色长明灯，点两根香，早晚跪在蒲团上念经的虔诚信徒就是陈木爱人明霞了。

刚办厂时只有几个工人，服装做好直接拿到新华街小商品市场卖。我们夫妻俩白天到他家上班，晚上住在表伯那里， 一星期后，表伯见我还不想挪窝，脸色阴沉沉的仿佛快要下雨了，我一看苗头不对，赶紧搬走。从中深刻体会出“久住让人厌，贪来亲也疏”这句成语的真正含义了。

我未出来石狮之前开裁缝店，服装款式都是用画粉直接画在布料上，石狮服装厂得先用牛皮纸打一件样衣，剪好缝完试穿，待确认后才推版（S、M、L、XL等型号），然后用铅笔或圆珠笔画在普通软纸上，画完确定用料长度，再拉布电裁。

掌握这些新技巧，完全得益于平时无偿替他摆弄学来的，而他也实实在在节约了一笔请打版师傅的工钱。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忙得不亦乐乎。以前我被生活折磨得忘了当初模样，现在有了显著的变化。

感触颇深的是，有次陈木当面告诉我：“我把你设计打出来的西装纸版拿到厦门名师请教，他说版型绝对没问题，那为什么顾客普遍反映袖子不好活动呢？”

我听了后心里有点不悦，质量出了问题，哪有不先跟我打声招呼就偷偷拿给别人鉴定呢？嫌我师出无名抑或怕伤了我的自尊？如果跟他解释说西装是按照站姿的审美来设计袖子，只要把袖山深控制在55%度以上，是可以兼顾到活动与静止时的需求，假如超过了这个限度才会产生那种毛病，他能明白吗？

沉默片刻，我回答他：“在服装行业，我已经摸滚爬打十几年了，虽不敢讲技术达到了什么水准，至少能知道质量问题出在哪里。先说说，你女儿懂得验收吗？把成衣服装翻过了看看工人袖里是怎样缝制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待老陈把未验收的西服里里外外瞧个遍，笑着拍我的肩膀：“早不讲，原来是工人把袖里缝窄了呀？”

“这也不能全怪工人，你女儿电栽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每一床都裁的有模没样，工人怎么做？即使把裁片按纸版修改，有的还不够规格呢。”

有天晚上没加班，工人都挤在耳房沙发上看电视，见老陈也来凑热闹，我饶有兴趣地想听听老陈前几个月带队赴京参加篮球比赛夺冠的过程，也好让我这个常败冠军多增加一点见识。便东张西望找来遥控器，把电视机音量调整到最低。

“呵呵，”他饭后习惯用篾尖剔牙，“没什么好说，业余么？只能抽空玩玩，当官的可不管你有没有时间，需要你的时候，打声招呼，我就得放下手中的工作，马上调集队员进入一级训练，还来不及脱掉脏衣服就踏上了征程。从县里一直比赛到全国……归途中，省委、市委、县委、镇委头头脑脑接见，完毕后，队员们才像出了笼的鸟儿纷纷飞回自己的家，顾不上休息，又投入到生产第一线中，忙得团团转，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真累呀（满脸疲劳相）。”

这个就是闻名全国冠军教头么？多平凡啊，丝毫没有一点名人的架子，说话和工作一样从来不拖泥带水，干净利索。可我嫌其阐述的过于简单，听不过瘾，要求他再详细解说队员们在场上激烈争夺过程。他忽然问我；“你喜欢不喜欢打篮球？”

我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是个门外汉。”

“要想欣赏篮球这门艺术，”他惋惜地说：“不懂得这方面专用名词，是无法记录队员们在赛场上的搏杀英姿。”如此说来，我白白错过了一次学习的机会，并且还要无限期充当常败冠军的角色生活下去，心里未免感到失落和沮丧。幸亏工友们听的也不过瘾，纷纷催促他继续讲些当教练员的心得体会。

他点点头，怀着无限深情地说：“队员和教练没有一条心，是不可能在比赛中获胜。教练倘若不熟悉每位队员的性格，那是非常糟糕，因为训练中的严格要求和生活上的无微不至关怀是紧密配合的，一点马虎不得。”他愈说愈精神，一扫刚才满脸疲劳相：“记得在比赛中，8号、10号队员眼睛碰伤了，15号脚后跟的筋骨移位了都能坚持打完，这种难能可贵的精神实在感人。”

我突然插嘴：“你们在比赛中没有碰到过强队吗？”

“怎么没有？”他换了一口气接着说：“特别是本省夺得冠军后，进入三大赛区，能赢得前六名并非易事，这几个队都是强强对手，不管哪个队，只要不小心输掉一个球，队员们的情绪就发生了变化，在这关键时刻，易于激动的人往往败下阵来。何况我队都是在输球的情况下，绝地反击，需要付出多大毅力是难以想象的，好在我队都能沉着稳扎稳打，扳回一粒粒球，越战越勇，最终获得胜利，不知赢得了多少观众一次次激动人心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稍停，他又接着说：“我队有很多大龄球员，平均三十岁以上，是公认的矮个子队，鉴于这些明摆着不利因素，我常常提醒队员要灵活变换战术，避其所短，扬其所长，才能在比赛中掌握主动权，不然的话，对手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身强力壮，硬拼肯定吃亏，何况体力、速度也永远跟不上。作为教练，没有及时抓住比赛发展的每一个阶段，再好再棒的队员都有可能在瞬间发生变化惊得目瞪口呆，待发觉思想波动时，牌子上的比分早已让对方遥遥领先，再赶，时间也来不及，因此说，赛场上教练员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比赛的进展……”

夜已深了，不好意思再让老陈熬夜，临结束，我追问了一句：“那你最近有何感想？”“忙，”他脱口而出，“你没看见么？” 确实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厂里的事几乎明霞一人包去。最后他意味深长地告诉我：“明年准备扩大生产，希望你能好好与我爱人配合。”

我这个倔脾气能与老板娘配合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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