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糠饼吃的人

这大约已是将近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其时我们家还养着猪。我时常骑着自行车去拖猪饲料。饲料店驻在五里堆那一线国道边，距我们家大抵三四公里的样子。饲料不外乎麦麸、玉米、001、鱼骨粉以及糠饼有限几个品种罢了，其中糠饼应该算是最便宜的了。老板姓陈，本地人，原本有几分面善，时日多了，便更熟悉了，所以有事无事的时候也常常寒暄几句。老陈做这行颇有些年头了，很赚了一把，于是请了帮手小张，索性做起甩手掌柜来悠游岁月，好不惬意。

　　 某天休息，我又去拉饲料，正巧遇着老久不见的老陈，随意聊了几句后，我准备往回走了。老陈似乎突然有了谈兴：“老朋友，有件事情说起来，你应该不会相信的！”

　　 我说：“怎么啦？该不是你单单一注就中了个头彩吧？”

　　 “那倒没有。而是最近我捉了个贼，却倒贴钱给他了，你信不？”

　　 “你打伤了他，出医药费给他了？”

　　 “你看我温文尔雅的，象动粗的人吗？”

　　 “那倒也是。偷了你多少钱？”

　　 “没有偷钱，偷糠饼。”

　　 “偷得多吗？”

　　 “也不多，一回只偷二三个。也不知他偷了多少回了。”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其实小张早一个多月前就好像有所发现，他跟我讲糠饼好像隔三差五地丢失了几个，却不太明显。我还叫他莫疑神疑鬼的，可能是老鼠捣的鬼。小张不相信，用上了心，他肯定有人小偷小摸，却一直没抓到实据。”

　　 “又是怎么捉到的呢？”

　　 “我凑巧碰着了贼。那天我回来比较晚，已然天黑了，小张应该是上厕所去了。我远远地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个蛇皮袋从我店里出来，看那袋子鼓胀的情形我敢断定里面装的就是糠饼。”

　　 “你当时就扭着他并大声喊捉贼，对吗？”

　　 “才没有呢！我当时远远地尾随他，想知道他的猪养在哪里了。结果他进了对面国企大院，我看着他上楼开了门进去了。所以我疑心他偷糠饼是用来钓鱼用的。”

　　 “有道理。这人太贱了，钓鱼本是娱乐，何苦为了省几个小钱做贼呢？当时你怎么做的呢？”

　　 “当时我就打110报了警，回到大院门口接着俩个警察一同找上门去。门一打开，你猜怎么着？”

　　 “人赃俱获，无可抵赖呀！”

　　 “错，错，错！那个惨呀！四十平米不到的房子，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室里面一张床，厅里一张床，床上一个阁楼，水泥地面，厅中一个小方桌，陪着四张小板凳，没有一样像样的家什。昏暗的灯光下(五瓦的电灯泡)，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婆和着一位病殃殃的中年妇女，还有俩个面黄肌瘦的男孩正在吃晚餐，你知道吃的是什么吗？”

　　 我不禁骇然：“不会就吃糠饼吧？”

　　 “你说对了。桌上一大盆粥，里面就掺着相当比例的碎糠饼，伴着咸萝卜条下咽。我们三个人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刚下得几步梯级，停住，我拿出一百元，他们也凑上一百元，由我送了进去。我不敢看他们，只听见嘤嘤的啜泣声。我幼年时兄弟姐妹多，我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真的，我理解他们一家子的艰难。”

　　 ……

此后老陈时不时就关注这一家子。

光阴荏苒，十数年岁月转瞬而逝，兄弟俩都已长大成人。后来老陈告诉我，那兄弟俩个都极富爱心，正直善良，双双考入父祖辈期望的国家重点高校，学业有成，如今都已是大型国企的高管，并时时尽心尽力于爱心希望工程。

　　 2020年4月29日星期三